《时令之恋》Cyansky

1、时令之恋

　　“时少章，二十二岁，江北大学2008届毕业的学生，就读新闻与大众传媒专业。”

　　这是我在这世上的符号，简单明了，泛善可陈。一个人的特别之处，定然不止于他的名字，他的出身，他的经历。

　　或许我还有一个特别的地方，是我不同于大多数人的性取向，如果要贴个标签的话，你会说不就是同性恋吗？而我的恋人，他是我的大学老师，他叫蔺子云，比我年长十五岁，我们同居中。

　　把最后一件短袖衬衫码整齐晾晒后，窗外就下起雨来了，刚才还是大晴天，转眼就风雨交加，这些天都是这样的天气。雨水被大风裹了进来，迷住了我的视线，让我睁不开眼，我不喜欢漫天的雨水，这会让我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我赶紧把阳台上的窗户都关上，歇了口气。

　　回屋后便有些困了，最近经常犯困，说着说着话就能睡着，挤着凉拖鞋回了卧室，空调打到16度还是觉得热，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只好坐起身来。

　　床头柜上摆放着几本蔺老师常翻看的书，一副金色镶边的眼镜随手放在相框前，相框里的照片是三年前的暑假我们去太清湖拍的，我枕着右手躺在树底下，左手举着一本旅游指南作势要扔出去打他，嬉笑着说着什么。那个时候的我真是青涩，满脸的笑容像是把全世界的幸福都抓在手心里一样。

　　“校长，吃饭了，有你最喜欢的水煮鱼。”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把我从睡梦中唤醒过来。我睁开迷蒙的双眼看着他，但他却不正眼看我，这几天他都是这样，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同我说句话，无论我怎么折腾，他始终保持沉默，不理睬我。

　　他的手指抚摸着相片中的我，我气不过，闷声道：“你自个吃吧。”

　　“还有百味轩新出的一款蛋糕，我让他们在上面放了一个大芒果，你喜欢吗？”

　　我咽了咽口水，“哼，别想用一个芒果就收买我，小爷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他愣了好一会儿，笑了笑，“就快结束了”。

　　我跟在他身后去了餐厅，饭桌上果然摆放着一个八寸的芒果慕斯蛋糕，蛋糕上又压着一个大芒果，算他识相，就暂时和他和解吧。“那家报社又没有多远，来回一个上午就够了，你也知道，它在业内的名声很不错，也最锻炼新人，而且付小师哥也在那里，我们会互相照顾。”

　　他夹了一块鱼肉放在我的碗里，依旧不回应我。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是要去的”，我闷闷地扒着碗里的饭菜，时不时抬眼瞅瞅他。他坐在我的对面，认真地切着蛋糕。

　　随后他把一大快蛋糕放在我的左手边，又夹了一筷子红烧茄子给我，说道：“吃完饭再吃蛋糕吧”。

　　我顿时泄了气，瞪着他，故意和他作对似的，叉了一块芒果肉吃起来。
　　他看着我吃完，又起身倒了杯啤酒给我，又给自己续了杯红酒，我喜欢喝啤酒，但我知道他不喜欢啤酒的味，平常我也不喝，只有和朋友聚会的时候才喝。

　　晚上坐在沙发上陪他看奥运赛事直播，射击和体操是他比较中意的项目，我强打着精神，哈欠连连，“今年首都这么热闹，学校里很多老师都趁假期去了，你之前不是计划好去看现场的吗？”
　　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凌晨两点了，难怪这么困，揉了揉眼睛，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最近睡太长时间了，精神也不好，时常恍恍惚惚的，大概是他和我关系僵持的缘故。

　　我听见他正在客厅里和人通电话，声音断断续续的，听得并不太真切。
　　“……就在这几天了……”
　　“没事，五年了，已经习惯了……谢谢你们……”

　　他又说了些话，我想了想，大概是在商谈演讲的事吧，毕竟蔺子云的大名在我们这个行业里是如雷贯耳的。哥大的高才生，在国外的从业经历十分出彩，回国后却不急功近利，选择就职于江北大学，发表的论文别具一格，更是著有多部学术专著，不到不惑之年，已是学院里执牛耳之人，他手里带的学生都是有真本事的，就像付小师哥，研究生毕业才两年，已经是那家报社的高级记者了。

　　我走到他的身后，疑惑地望着他，不经意间，他的头上已经多了几缕白发，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呢？我寻思着，头痛起来。我从身后抱住他，头靠在他的背上，“我们和解吧，我不去了，我留在学校念你的研究生。”凭着四年学年第一的好成绩，学校给我保送了公费研究生。之前我本打算直接工作的，中意的工作单位恰巧又是异地，而他希望我能读他的研究生，或者在本市找份工作，我们僵持了好长一段时间。

　　因打小父母意外离世，我是在姑姑家长大的，这么多年来的花费都是姑姑家帮忙的，而姑姑又有一双儿女，都在上大学，他们家的负担已经太重，我想早点工作，挣钱回报他们。
　　他依旧不回应我，即便我已经妥协，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以前他什么事都会顺着我，不会这样无视我，把我当成空气。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学校的田径场上，那时候我还是大一新生，刚加入学校的足球社，碰巧他是我们社的指导老师。起先我以为他是体育学院的老师，他看起来人高马大，气势很足，又热心足球社的活动，后来才知道他居然是我们传媒学院的明星教授。

　　有一次社团活动时我不小心在球场上崴了脚，是他背着我赶去了学校的医务室做了紧急处理，我很惊讶，因为他平时并没有这样热心，他看起来似乎能和学生们玩到一处，其实心里知道他距离我们很远。

　　他上的大多是研究生课程，本科的课程不多。因带我们专业基础课的一位老师请了产假，出乎大家意料，他接手了我们班的课。

　　我们渐渐熟悉起来，偶尔他会约我参加足球社外的一些体育活动，因为兼职的缘故，很多时候我都婉拒了。

　　大一寒假的时候他给我推荐了一份兼职，指导学校一位老师的孩子高中课业，每天上午两小时，时间安排上课地点以及薪水都比较合理，我便没有拒绝。

　　下午我在学校附近的电脑城兼职，负责给店里的老师傅打下手，偶尔接手一些不太难的维修工作；吃过晚饭后，会去学校附近的一家清吧担任服务员，工作到酒吧打烊。
　　有时候在工作的酒吧里遇到他，他会随意和我聊几句，说一些生活上的趣事。

　　这里的冬天太冷，我的手上和耳朵上慢慢生出了冻疮，又痛又痒，让我十分难受。有一天他随手给了我一盒药膏，说是有一朋友也受不了这里的湿冷天气，和我一样生了冻疮，就用的这个药好的。我接受了他的好意。

　　因为还欠他介绍工作的人情，快过年的时候，便想请他吃个饭，一来还了这份人情，二来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是我比较熟悉的人。我约他吃饭，问他中意哪家店，喜欢什么口味，他回答说想吃家常菜，问我会不会做饭。我没有做饭的经验。他便说自己来。最后我陪他去超市选购了食材，又去了他的公寓同他一道做饭。看着他行云流水般地处理好食材，几个炉子同时烧菜也显得很有章法，让我目瞪口呆，佩服不已。

　　那个晚上和他聊了些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做的菜很好吃。

　　过年了，我依旧住在校舍里，没有回姑姑家。一来是来回的花费太多，并且我需要在整个寒假里赚取到下个学期的生活费，也要为专业设备上的花费存钱，但我的故乡太过偏僻，经济上并不繁荣，远远赶不上这里的薪资水平，而我有必须要做到的事。

　　旧校舍不提供暖气，电路老化，经不起这样的大雪天气，时常断电，而大多数电工已经回家过年，值班的人少，忙不过来，校舍常常一整晚地停电，取暖设备都不能使用。

　　上午的家教在过年期间停课一个礼拜，电脑城和酒吧那边也在同一个时间段放假，于是我在市中心的一家百货商场兼职售货员。新的兼职做了两天我就病倒了，那天我昏睡在宿舍里，人事不知，是他察觉到不对，把我送去了医院。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天花板上的灯光太过炽热，我一时间无法分辨自己在哪，又为什么会在这里。直到我发现静静立在窗前的他。或许是房间里的暖气太足，或许是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地睡一觉，我又沉沉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正趴在床边睡着。不远处就有床，而他却趴在这里睡着了。
　　他这样睡觉会着凉，这样的姿势也会导致身体供血不足，容易僵硬。想叫醒他，却发不出声音，侧过身来推他，浑身却使不上劲，手缓缓落在他的头上，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忽然间希望时间永久停在这一刻。当他终于睁开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想我应该是笑着的。

　　后来他让我住在他的公寓里养病，顺便帮他查找并整理需要的资料。他经常坐在书房的电脑前长时间工作，不苟言笑，我知道这才是最真实的他，为人严谨，待人冷漠，却又伪装得风趣幽默，热忱和善，看似圆滑世故，却又棱角分明。

　　我们的关系愈发融洽，相处起来也愈发默契，或许他认为我是一个很合拍的人，或许他出于同情，新学期开学后，我成了他的助理，主要负责帮他查找资料整理数据，顺道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为了方便，我住在了他的家里，他戏称我就是他的校长，什么都得管一管。作为答谢，平日的饭菜都是他下厨做的。慢慢地我再也吃不下食堂里的饭菜。

　　我渐渐结识了他带的学生，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深受学弟学妹们追捧。每每他们遇到为难的事情或做错了什么，不好意思向老师开口，都会找我去求情。

　　付小师哥在那个时候便在背地里笑称我是他们的师母，我假装生气得和他抱怨这件事，他却深深地看着我，突然伸手把我拉向他紧紧扣住我的腰让我坐在他的大腿上，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对我的欲望。有一次我靠在他的身后看他电脑里的资料，他的呼吸就像现在这样粗重。那个晚上我哭哑了嗓子他也没有放过我，还说是我勾引他让他失去了自控力。

　　而现在我这样抱着他，他却丝毫都没有反应。我感觉到他的悲伤、他的孤独、他的倦怠。在这样的寂静里，我又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在梦里我急切地和付小师哥说着什么，小师哥倒了杯酒给我，让我镇定下来，后来不知怎么的，我看见了月亮，是上弦月，朦朦胧胧的，像在水里看着似的。

　　我惊醒过来，大口地喘气。他没在，这么晚了，不知道是去了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在梦里的惊慌并没有消散，这让我分外精神起来。打开电视，正好是男子足球半决赛，我忽然怔住了。
　　泪水悄然滑落，我跌跌撞撞地跑到阳台拉开窗户，天上的月亮就像梦里的一样，是上弦月，朦朦
　　胧胧的，像在水里看着似的。

　　我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我回过头来，就看到他站在身后，他变成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模样，笑着走过来，伸手揩去我满脸的泪水，轻轻地揽着我，在我的耳边说，“哭什么，我不是来了吗”。

　　一个人的特别之处，不止于他的名字，他的出身，他的经历。当生命消逝的时候，只有执念和爱，让他的灵魂徘徊人间。

　　“8月16日本台最新消息，百家日报前主编付宏谋杀罪名已成立……”

　　“8月17日最新消息，日前AL集团旗下多家公司和工厂涉嫌多项违法行为被立案调查，集团因资金链出现问题已申请破产，面临破产清算，其集团创始人蔺彦于今晚十一点因心脏病复发仍在医院抢救，警方已证实二十五年前发生在该集团的多起自杀案系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