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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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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屋子里原本只有一张木床,现在却又有了桌椅,木床上也有了柔软的草垫,甚至连木窗子上也挂上了竹帘,桌上的花瓶里,也插进了鲜花。这自然是风四娘的杰作,她虽然长期行走江湖、为人爽快不拘小节,可到底还是有身为女人柔情的一面。
他们吃饭的时候也已有了杯、盏、盘、碟,菜肴也变得美味丰富,无论是草丛中的奔兔还是水中的游鱼,都成为了他们的晚餐。萧十一郎和路小佳二人,他们的刀和剑,除了能用来杀人之外,也能用来捕猎。
萧十一郎和风四娘都有一双灵巧的手,路小佳却只有吃的本领。
因此他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舒爽,萧十一郎身上的伤也在日渐恢复,到最后已只剩下一道细小的疤痕。
一日,路小佳去河边捕鱼,却发现萧十一郎孤身一人立于水边,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似乎连路小佳走到他身边都没有发现。
路小佳弯下腰去挽裤腿,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打算走了?”
萧十一郎转过身来低头看他,沉默一阵,又笑道:“我一直都想知道,你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路小佳挽好了裤腿,直起身来下了水,随后看向萧十一郎,慢慢道:“我自然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但是像你这样的人我却见过不少。”他的语气平缓,自带一股难以明说的味道,像是早已看惯了别离愁绪。
“像你们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在一个地方为某一个人长时间停留的。”
萧十一郎抿了抿嘴唇,他也跟着走进河中,注视着脚下平稳的河水,道:“那你呢?”
路小佳沉默着没说话,而沉默的意思往往都是默认。
“你知道我从未问过你从何而来,也一直都相信你,但有时候我也忍不住想,你究竟来自什么地方。”萧十一郎又大又亮的眼睛直直地望进路小佳的眼里。当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的时候,什么样的谎话似乎都说不出口。
良久,路小佳终于长叹了口气,缴枪投降地笑了笑,将不算太复杂的事娓娓道来,直到日渐西沉,烟囱里炊烟又渐起,风四娘催促的声音被风平稳地送来,他的话语才戛然而止。
“再不把鱼抓上来,四娘恐怕又要数落了。”
这一顿饭菜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还要丰盛,木桌上也铺上了一层细草编织成的桌布,花瓶里枯萎的鲜花已换成了新鲜的,娇艳的红色花瓣上还盛着细小的水珠。
风四娘似乎早已料到萧十一郎会走。
就连和他相处不过短暂时日的路小佳都看得出来,与他相识近二十年的风四娘又怎么会不懂。但她竟什么也没说,只是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来作为饯别。
菜已上齐,酒已斟满,萧十一郎正欲动筷,却被风四娘拦了下来。她眉毛轻轻一挑,唇边露出笑意,道:“慢着,今天吃饭有个新规矩。”
她看了看萧十一郎,又看了看路小佳,道:“路小弟,你来做个见证,今天的新规矩是喝一口酒、吃一口菜,最后谁先倒下算谁输,输了的人便要答应胜者一件事,如何?”
萧十一郎目光灼灼,许久,才大笑道:“大姐有如此兴致,小弟当然乐意奉陪。路兄弟意下如何?”
路小佳自然也不会扫了他们的兴。
风四娘的酒量在女人中算得上极好,可是在萧十一郎面前却有些不够看了,可她喝得越多,眼睛越亮,到最后已瞪得比夜空中的月亮还要明亮几分。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她是千杯不倒的海量。
已和她喝过无数次酒的萧十一郎和路小佳自然不会被她骗到。但今晚萧十一郎像是突然成为了个从未喝过酒的少年,几杯酒几口菜下了肚,他便认输投降地把路小佳给他倒满的酒杯往外一推,下巴往桌上一搁,舌头含糊不清地说着认输了的话。
风四娘拍着桌子大笑,可她虽然在大笑,目中却流露出伤感之色,连眼泪也快要落下来。她仰首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才缓缓道:“你输了,就该答应我一件事了。”
萧十一郎方才还眯着眼睛似是要睡着了,听见这话却陡然睁开了眼,笑嘻嘻道:“莫说答应大姐一件事,就算是一万件事我也会答应的。”
风四娘笑骂道:“少来拍老娘马屁!我也想不出那么多事需要你答应,只这一件就够了。”
萧十一郎坐直了身体,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来。
“我想要那把割鹿刀,当我的嫁妆。”风四娘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这世上我就你一个小弟算得上亲人了,我出嫁时,你自然也是我的娘家人。”
谁也想不到风四娘居然要出嫁,无论是萧十一郎还是路小佳,似乎都忘了她是个女人,一个快要三十五岁的女人。
萧十一郎盯着面前的酒盏许久,忽地将它拿起一干二净,放下酒杯大声道:“好!四娘要出嫁,别说是一把割鹿刀,就算有十把、百把、千把割鹿刀,我也会把它当嫁妆送给你。”
夜里,路小佳睡不着,想起晚饭时没有喝完的酒,便提着酒壶上了房顶。四下里寂静无人,只听得见河边草丛里传来的阵阵蛙鸣,路小佳磕着花生喝着酒,心中正在思索风四娘与萧十一郎之间的百转纠葛,就望见风四娘一身轻便劲装走出了屋子,像是打算不辞而别。
路小佳犹豫片刻,最终也没有开口叫她,只是望着风四娘的背影逐渐消散在黑夜之中。
等萧十一郎翌日清晨醒来时,他才知晓风四娘早已连夜离开,虽然没有任何告别之语,但她到底还是给他留下了一封信。
“我知你受了伤,无论是身上的伤还是心里的伤,我也知道你只有受了伤才会回到这里,我还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伤到你。所以即便你回来,你也迟早会走的。”
“我并没有想过把割鹿刀作为嫁妆,也没有想要嫁的人,割鹿刀只是萧十一郎的割鹿刀,但若是日后哪天再度重逢,我或许会向你把它讨回来。”
“一出阳关三千里,从此萧郎是路人。”风四娘骑上最快的马,扬着猩红的长鞭,头也不回地往关外去了。
马蹄声远去,只留下一路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