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昼夜间》罗珊

6、（五）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自那天之后我回到家又接连病了好几天，每天吃不下饭，走不了路，病得晕晕乎乎的。
　　妈妈正好去外地出差了，只剩下年迈的姥爷照顾我。我觉得我特对不起姥爷，让他一把年纪了还为了我操劳，可是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几乎崩溃。张辰的离开，我的中考分数，上学问题，这些事情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一点一点将我的心凌迟处死！
　　我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得透不过气，我感觉我每一秒呼吸都是那么那么困难。
　　我也不知道我这一病不起是因为心理压力还是我本来就不行了！
　　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决定杀死自己。
　　我等姥爷睡着之后，静悄悄的登上了六楼的天台。我终于体会到罗泺自杀时是有多绝望了，想到罗泺，我更加坚定了杀死自己的决心。
　　夏夜的凉风拂过我的面颊，我慢慢站在天台边缘，展开双臂，抬起头看着繁星闪烁的天际。这样的星空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站在这里觉得头不晕了，看天空都特别清晰呢！真是讽刺啊！
　　罗泺也在那边吧！我小声的呢喃着，好像怕谁听到似的。
　　“终于可以放下了。放下我这16岁一无所有的青春。”
　　你们一个一个离开我，把软弱无助的我留在这儿，你们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罗泺，等我。张辰，你可知道，有你在的地方才是天堂，没有了你，我一个人要怎么走下去？
　　也许是我当时太投入回忆，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在我马上要踏入地狱的时候，有一股力量自身后传来将我拽回到天台的水泥地上。因为用力过猛，我和那股力量的主人一起倒在天台上。
　　我刚坐起来，就感觉脸上被人扇了一个巴掌，左脸颊火辣辣的疼痛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我的左耳又如同5岁那年嗡嗡作响。我抬起头，捂着嗡鸣不止的左耳，努力看清楚面前这个人。
　　是李沧海？她怎么会在这？
　　“我操！你疯了啊！你想干什么？！想自杀？！”李沧海气的身体都在颤抖，指着我就骂。
　　“我……我不知道……”我迷迷糊糊的回答她。我从地上爬起来，站在她面前。
　　她扬手又想给我一个巴掌，我下意识的抱住我的头颅，这样卑微的动作一定把李沧海的心刺得生疼吧！要不然她怎么会一下子红了眼呢？
　　她扯着我说：“走！下楼！”

　　我们坐在楼下的烧烤摊子上，她一瓶接着一瓶喝着酒，我才知道她这么能喝。我两只手紧握在一起，坐的正儿八经的，像个即将受罚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喝了大概5、6瓶啤酒，李沧海哭了。
　　她竟然哭了！我真的不得不诧异。在我心里李沧海就像冬天过后的小草一样生生不息，她15岁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城市打拼，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一个人孤单而坚强的活着。我握住她的手，本来想给她一点安慰的我却一直发抖。
　　我的高烧还没退，又吹了一夜的风，不得不发抖。
　　“珊珊，真的不值！不管为了谁死，都不值！”李沧海哭着对我说。
　　我想她一定以为我是因为失恋猜想到自杀的，可是我却没有解释。我低声的说：“我刚才是发烧烧糊涂了。”
　　“珊珊，那年你没有去见罗泺最后一面，你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有多安详，我想她一定是把所有对生活的希翼都托付在你身上了！”
　　“呵呵，没错，她一直是我的天使。她把所有生的信念交给我，她一定很爱很爱我。”
　　“你知道我看到你站在天台上张开双臂的样子有多怕吗？我怕我晚那么一秒钟你就跳下去了！你那个样子让我想起我死去的妈妈了你知道吗？珊珊，我爸爸又到店里找我了，他要我回上海，可是如今看你这个样子要我怎么放心离开呢？”
　　“没关系，以后我会好好待自己。”
　　我拿起李沧海喝剩下的酒，大大的灌了自己一口，这酒很苦呀！就像我现在的心一样苦，我心里面重要的人一个一个离开我，你叫我怎能不苦？怎能不痛呢？
　　我的眼泪跟着掉下来，李沧海，其实我不想死，可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你们都离开了，我幸福给谁看？现在的生活将一无所有的我一步一步逼上绝路，我的悲伤我的痛苦，你们谁又能体会呢？

　　李沧海还说了很多。
　　她说：珊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们？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这座城市？
　　珊珊，我告诉你，我妈妈的死没那么简单。我妈妈有抑郁症，一直在治疗，而在我妈妈忽略我爸爸这段期间，我爸爸在外面找了个女人。那个女人有了我爸爸的孩子，为了逼走我和我妈妈，她竟然在我妈妈还在接受抑郁症治疗的时候告诉了我妈妈她和我爸爸的事情，还有那个孩子！
　　珊珊，我妈妈死了，跳楼死在我面前。我爸爸居然不知错，在我妈妈刚死了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娶了那个女人。
　　珊珊，真的有报应这回事。她的孩子在五岁大的时候出去玩被车撞死了。这一年我爸爸都在找我，他怕他的企业没有人继承，他怕没人给他送终啊！
　　珊珊，在我曾最晦暗的十五岁我遇到了你和罗泺，你们的纯真你们的善良打动了我，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曾是那么羡慕你和罗泺的感情……
　　珊珊，你知道吗？我遇到他的时候我的钱包掉进湖里，我跳下湖找钱包，可是我忘了我不会游泳。他救了我帮我找到钱包，那一刻我觉得我深深的爱上了他。你或许会问我为什么爱他，因为那钱包里装着的是我母亲的照片……
　　珊珊，我告诉他我要走的时候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绝望的眼神，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你知道我在店里看到罗绮拿着那卖身契的时候那种心情吗？为什么老天就是不肯善待我们？
　　珊珊，真难堪，我有了他的孩子，那天我们都喝多了，我也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
　　珊珊，即使我要走，我仍然要留下这个孩子……它是我对这座城市的见证，我对这座城市最后的思念……
　　珊珊，我真不想走……我舍不得你们……
　　我第二次喝酒，在我高烧的情况下，在我酒精过敏的情况下。我喝了整整两大瓶酒，我没有告诉李沧海我酒精过敏，她也没有阻拦我的疯狂，我的任性。导致后来我站在路边扶着树一直吐一直吐，好像要把胃也吐出来才甘心。
　　李沧海辛苦的把我弄回家，我躺在床上不再说我躺在床上不再说话。
　　李沧海以为我睡着了，就一个人叨叨着：“我在五楼的楼梯间看到了你的手链，你家住在四楼，手链怎么掉在五楼的楼梯间上呢？我猜你一定上了六楼的天台。”

　　她用湿毛巾为我擦着额角的汗水，我转了身背对着她，她起身看着我，沉默了很久说道：“珊珊，你这个人就是太重感情了。说白了我们都是你生命中的过客，为了我们任何一个死都不值得！你只能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最爱你的人只有你自己，你自己都不爱自己了，还有谁会爱你呢？”
　　李沧海走后，我从被子里爬出来，在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慢慢点燃。谁也不知道，自从罗泺死后我就学会了抽烟。
　　抽烟，伤肺，不伤心。
　　抽着抽着我就开始哭，李沧海说的对。我这个人就是太重感情了，把我爱的人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

　　之后我的病一直没有起色，我妈吓得从外地连夜坐火车赶回来照顾我。
　　那些日子可苦了我妈了，一个人忙里忙外的，还在照顾我的时候被开水烧伤了脚，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看着妈妈一瘸一拐的忙碌着，我揪心的用被子蒙住脸痛哭起来。
　　因为我的病一直没有好，所以没有去送我的救命恩人，让她一个人带着我们的悲伤离开了呼市。
　　我经常梦到罗泺一个人穿着白裙子站在一片白茫茫望不到边的雪地之中微笑的看着我。她一个人很孤单吧！她很想念我吧？我呢？我一个人不也很孤单吗？
　　这天我的精神特别足，我睡醒以后就下床去拉窗帘，吓得我妈还以为我回光返照呢。
　　妈妈一把揪住我，着急的问：“病还没好就下床瞎跑什么！”
　　我笑着把她散乱的头发别在耳后，笑着说，没事啦。我精神很好，我估计这病也要好啦！我只是发烧，又不是瘫痪，怎么连床也不能下了？
　　妈妈拍掉我的手说：“你要是瘫痪了我就掐死你！省的你麻烦我也麻烦！”
　　我呵呵的笑起来，妈妈煽情的一把抱住我，好像电视剧里那种要分离的男女主角那样紧紧抱着我，小声哽咽的说：“别吓妈了……从小到大头一回病这么厉害……我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我的脑袋重复回荡那句话。
　　我的脑袋里又跑出来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少女罗泺。她拉着我的手说：“没有她就没有我，我爱她超过爱我自己。珊珊，你懂吗？”
　　我懂，我当然懂。
　　妈妈说她只有我了，我呢？我不也一样吗？
　　我曾因为罗泺的死而对任何人都喜怒无常，对我妈的态度也是时好时坏，我面前紧紧拥抱着我的女人为了我苍老了多少？我怎么可以这样对她？我凭什么这样对她？我真是不孝啊！
　　我哇一声哭出来，想把所有痛苦都哭出来。
　　“妈，我答应你，我一定早早好起来！”其实现在我想起来那天我自杀的事情，还是很后怕的。
　　要是没有李沧海，我是不是会让我妈难过一辈子？
　　我死了，还要用我妈下半辈子的眼泪陪葬吗？在爸爸和妈妈离婚的时候我和妈妈曾经互相承诺过，从此我们相依为命，谁也不能放下谁！
　　我真想狠狠扇自己一耳光，要是我死了，我妈一个人怎么办？我虽然不能陪她一辈子，但是我能让她现在快快乐乐的不是吗？
　　在我的病好了以后，我去了一趟火车站，是送罗绮。
　　当时罗绮打电话给我说她在火车站的时候我吓得要死，我知道这个丫头要干什么！她要走！我没有我没有维持我勤俭节约的形象，伸手打车去火车站。
　　“罗绮！我来了！”我跑向靠在火车站售票厅的柱子边上的罗绮，一边跑一边喊。
　　“珊珊……”罗绮无力的叫了我一声。
　　“你要去哪？你一个人吗？你一个人怎么可以？！”我还没说完罗绮伸手掩住我的嘴，说：“嘘——珊珊，请你听我说。”
　　我看到她眼睛里闪动的泪光，我不敢再说话，我怕我一张嘴我也跟着她哭了。
　　“那张契约单上有我父母的地址。”我真的真想大喊一声：白痴，那是十几年前的地址了！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说出这句话，我面前的罗绮就已经哭了。
　　我一下子乱了阵脚，着急的给她擦眼泪，她用手挡住脸，啜泣着，慢慢说道：“珊珊……我不想我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弃婴，这种心情你懂吗？”
　　罗绮放下挡着自己脸庞的手，说：“没有人会理解我现在的心情，明明是一个家庭富裕衣食无忧的女孩子，突然无名无姓，一切的幸福都没有了，都是假的！我连自己都不认识了……珊珊……你又能告诉我我是谁吗？我也不想失去这样的生活，可是老天爷逼着我，他煎熬着我的内心让我去寻找我的身份！珊珊……我真的不想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低下头，我承认，现在我真的无言以对。我想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的。
　　罗绮在临走的时候转头对我说：“珊珊，这么多年，谁敢说自己过得很好很幸福呢？”
　　送走罗绮之后的我，一个人穿行在车水流马的大街上，低着头，脑海里印着罗绮走之前那决绝的背影，一边想，一边流泪。
　　我不知道那天穿行疾驶在我身边却没有撞到的我的车辆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在我耳旁时不时响起愤怒的车喇叭的声音是真是假，我只知道我的手背触及到那些冰凉的液体，真真实实的是我的眼泪，我的无奈，我的疲惫。
　　我不会忘记罗绮认识我和罗泺的时候抱着我们高兴的说：“真有缘啊！我们都姓罗！”虽然“罗”这个姓氏原本不是她的姓氏，但是我还是因为她真诚的话语感动了。
　　我不会忘记她来我家硬生生将我从床上扯起来，不顾我的反对霸道的说：“走！我带你看医生去！”
　　我更加不会忘记罗绮走的时候痛哭绝望的反问我：“珊珊，我不想我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弃婴，这种心情，你懂吗？
　　我们在成长学会生活的时候是不是也丢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呢？这么多年谁敢说自己真的过得很幸福很快乐呢？
　　后来有一天有一个男孩子给我打电话问我罗绮去哪了，我说我不知道。那个男孩子喜欢罗绮很久了，一直没有告白，如今罗绮走了，机会再也没有了。
　　我不知道罗绮还会不会回来，她的未来还有怎样的磨难等着她，我相信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些在我青春中留下足迹的人了。
　　十六岁的我，这样迷茫，这样脆弱，那想要捉摸未来的勇气，生生消失了。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