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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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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叫罗小英,我们叫她,今年二十岁,她的孩子叫果果,是个小姑娘,刚两岁。这是我们两碗面之后我实在是好奇问出来的。
说来她也奇怪,按理说也算一起吃过饭的了,以后还要同住一个屋檐下正常人的话不应该是主动的将自己介绍给别人然后简单的了解下别人的情况。作为合租的室友还要划分下自己的主权。她倒好,除了说了一堆的谢谢,末了加了句你们是好人后将锅碗瓢盆洗的干干净净后又去打扫客厅的卫生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佳琪显然不满足于知道这些,对我俩来说女孩是个新奇的物种,我们迫切想要撕开这个物种神秘的面纱。她把果果送去睡觉后我们俩就围着她问东问西的让她讲讲自己的故事。
英子来自贵州某个农村,具体什么地方她说了三次我还是没搞明白,反正就是我没听过的地方。至于怎么去她家呢就是坐完火车坐汽车坐完汽车坐三轮车坐完三轮车再走个几里路就到了,全程下来两天不到点的时间。还好,没出现我想象中的需要坐牛车马车然后翻山越岭,耗个三天三夜也到不了。
按照她的描述那地方应该很穷,她说她家算村子里最穷的了。家里还有个姐姐和弟弟,姐姐也已经嫁人了和姐夫一起在南方打工很少回来,她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姐姐了。弟弟在上高中,她说她弟弟成绩很好,明年会考大学的。“你们也上过大学吗?”我们点点头,那时我才发现她的眼睛在闪光。父母都还健在,家里还有几亩田几亩地,全家的收入就靠这几亩田几亩地。她说爸爸妈妈身体都不太好,妈妈常年头疼,有时候很疼很疼还发晕连床都下不了,他们都说是当年生我落下的病根治不好。说这的时候她眼睛明显是灰暗的。父亲是驼背,前几年还好点,这几年越来越驼了,说着她还给我们示范了下,就是这样的。这种驼背我小时候见过,那时我总在想有一天他会不会头着地了。当时和小朋友一起取笑他捉弄他的时候爸爸都会教训我他说那是长年重体力劳动压的,我们应该尊重他。
“你们都是上过大学的,我妈妈的病真的没得治吗?我爸爸会不会驼的有一天头再也支不起来?”说完她的父母她问我们。我和雅琪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我终于明白那种你说你专业是计算机别人就以为你是修电脑的,机械别人就以为你是开拖拉机的,农学千万别报,那是种田的,的无语。现在来个更狠的,上了大学就以为我们是万能的。雅琪是学会计的,我是敲代码的,说实话大学四年我们连本专业的没搞清楚,出来工作也是现学现卖的。
“你妈妈的病可以治好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爸爸的驼背也能矫正的,说不定都能和正常人一样直立了。”我们安慰她道。
“真的吗?”她两眼又开始放光。
我们点点头,其实对医学我们一窍不通。我们不忍心告诉她,现在科技确实很发达,但发达的技术仅限于有钱人才能享用的,没钱还是听天由命吧。
“那得去大医院吧,大医院都好贵的,要很多钱吧。”一瞬间她脸上绽放出充满希冀的笑容又突然凝固了。
“等我弟弟上完大学工作了应该就可以了吧?”她又看向我们,我和佳琪面面相觑。
“你觉得多少算有钱了?一个月五千算不?”佳琪问她,我觉得不妥,但出于一种好奇以及优越感我并没打断她。
“五千!”她突然提高了嗓门“这么说一年就有六万了,去年隔壁二狗家盖了栋楼房,很漂亮的,爸爸说花了五万。一个月五千一年盖栋楼房还能多出一万啊!”她的表情我不好形容,我想如果现在有人告诉我我彩票中了五百万我估计就和她现在一样的状态。
手机响了,我看了下是佳琪发来的,小富婆,然后一个捂嘴偷笑的表情。按照这个标准我和佳琪确实都算得上是富人了,我给她回了个富婆too,然后加了个得意的表情。佳琪看着我坏笑了下,那笑容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不知为什么,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在一间残破不堪的土屋里,一大家子围着一个黑漆漆的炉子,各自端着一个黑乎乎的碗往嘴里吧啦着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她的驼背父亲一次次的想要直起身子,一次次调整碗的高度保证头不要掉进碗里,最后不得已将碗放地上。她的母亲不时的放下碗用手轻轻敲着头,那个一脸傻气,头发已经白了不少,年方十八看起来像八十的人应该是她弟弟吧。如果她有爷爷奶奶的话那应该是两个看起来老得不成人样的怪物吧,英子坐在她们中间,就她看起来还算正常,这个正常显得多么的突兀啊。
“在农村像你这样没上学的不是早就出来打工了吗,你怎么以前没出来?”佳琪问她。也是看她那样子完全是没出过远门的样子,我们工厂流水线上也有好多像她这样农村来的女孩,十八九岁二十出头的样子,可她们都是一幅花枝招展的样子完全不似英子这般怯生生。
“嗯,我姐姐就是这样的,她小学毕业后就没上学了,以前在我们镇上的餐馆里洗盘子。在那里干了几年后来借了邻居的身份证去广东那边了。”
“为什么要借别人的身份证啊,自己没有吗?”我知道这年头有黑户,有好多超生的交不起罚款后面小孩长大了会没户口,按理说她姐姐是老大,不应该啊。
“不是的,我姐去广东那年十五岁,太小了工厂会不要的。”
“借别人的就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们那里好多人都这样做。特别是女孩子,好一点的小学毕业上初中的时候退学的,有的干脆小学就没上完。她们要出去打工年龄不到就得借别人的身份证。顶多就是到时候得叫别人的名字,我姐是借我小姑姑的,前几年她回来我看到好多和她一起出去的老乡都叫她叫我小姑姑的名字。”
“在我们那里我算是书读的多的了,我初中毕业了,高中上了一个月。”
“那后面怎么就不上了呢?”
“我初中快毕业时我爷爷生病了,治爷爷的病花了好多钱,家里欠了好多债,高中上了没多久就退学了。”
“爷爷的病治好了吗?”我问。
“没有,”她突然哭了起来,“以前爷爷最疼我了。”我抽出一张纸巾给她,她小心翼翼的将纸巾分开一张擦了擦眼泪,剩下的又叠好放桌上了。
“爷爷是我们那里的文化人,以前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排着队来找爷爷写对联,腊月里有几天爷爷都是要从早写到晚的。他还会珠算,爸爸说以前生产队的时候都是找爷爷去当会计的,他算得又快又准。算盘我倒是没看爷爷用过多少,书法以前小的时候爷爷有空都会叫我的。上学的时候爷爷经常会问我,二姐喜欢上学吗,我点点头,那我们好好用功,争取考个大学,以后去大城市。我们村到现在还没出过一个大学生。上初中的时候村里的一些邻居就劝爸爸妈妈,说我们家这么穷,就不要让我读书了,早点出去打工补贴家用,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书读多了也没用。是爷爷不同意的,他说只要我想读,还读的进去就让我读下去。上学的时候我也一直是班级的前几名,考高中的时候我也考上了镇上的高中。那时候爷爷已经病重了,他对爸爸说二姐既然考上了高中就让她读下去,我的病不治都可以。
爷爷在我高中开学前几天走的,爷爷走后爸爸没说让我上学也没说让我不要上学。开学我是去了,我没带学费,生活费爸妈也没给,我就揣着爷爷走之前给我的一百块去的。好在第一个月的时候老师也没找我要学费,我跟他说我家里困难,他说学期结束前缴清就可以了。第一个月放假正好是国庆节,爸爸说隔壁村有家他们一亲戚在镇上开了家饭馆,他帮我找好了我可以趁假期去帮帮忙,一天50。隔壁村就是王强家,开饭馆的是他表姐。王强我认识,上学的时候和姐姐同班,以前上学的时候长得又胖,成绩又差,天天被老师罚站。我辍学前一年还来我们家提过亲的,彩礼他们都准备好了就等姐姐回来嫁过去。姐姐知道后死活不同意也不肯回来,当时爸爸妈妈也没办法,彩礼好像又被退回去了。
去饭馆帮忙我每天就洗洗菜,洗洗盘子,人多的时候帮忙擦下桌子,前几天都好没什么,最后一天我找他们结算钱的时候刚开始说晚上给我,晚上我去找他们拿钱的时候又说我家欠他们家好多钱直接抵欠的钱不给我了。家里欠他们家钱是真的,不给那我回家和家里说下。可是当天晚上他们死活不让我走后面还将我反锁在一个房间里每天只是吃饭的时候给我送点饭进来。这样关了三天,第三天晚上送我回家了,说我爸摔断了腿。我爸是在邻居家帮忙建房子的时候从二楼掉下来摔断腿的。家里还有好多农活,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又在家帮妈妈干了十几天的农活。爸爸的腿就摔断的当天邻居家送到镇上的卫生院看了下并帮忙付了医药费,后面就一直没看过,在床上躺了十来天也不见好转。
有一天下雨没多少活可干我去了趟学校,到学校才发现我的学籍已经被取消了,老师说我没交学费,又这么多天没来,如果我这两天把学费交齐以后不要再旷课了他可以帮我想想办法。那天我是哭着回来的,爸爸的腿都没钱治我哪来的钱交学费啊。
当天晚上妈妈招我谈话,她说王强家愿意给钱爸爸看病,之前借他们家的钱也不用还了。但前提是我们家有一个得嫁个他,姐姐自从上次知道要她嫁给王强后就没回来过,那段时间连电话都没给家里打。可是我也不愿意啊,那时我才刚满十六周岁,我还想上学,还想考大学。我哭我闹说我不要,我要上学。我哭妈妈也哭,最后她都给我跪下了,她说她对不起我,可是家里真的一点钱都没有,爸爸的腿再不去看就废了,以后这个家谁撑啊。弟弟还得预备他上学的钱,我们家这家境女孩子还能嫁出去找个好点的人家,弟弟是男孩子,不上学考出去将来哪个女人会嫁到我们家啊。王强他们家家境还可以,有一栋两层的楼房,横竖比我们家强个一百倍,我嫁过去也不吃亏。女人总归要嫁人的,早嫁晚嫁不都是嫁。
于是第二天王强的妈妈来我家了,当天下午王强的爸爸骑着摩托车带爸爸去镇上的卫生院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都在王强表姐的店里帮忙,我想等我凑够了学费再去学校找老师看看,我在王强表姐店里帮了三个多月的忙,他们一分钱都没给我。王强倒是来看过我好几次,每次他都会给我十几二十的零花钱,凑学费远远不够。当年年底的时候我和王强办了喜宴,由于年龄都不到没有领证,王强的爸爸说等我们年龄都到了再去补个证。喜宴办完后我就住到王强家去了,他们家确实比我家好不少,一日三餐的饭不用担心没米下锅,下雨不用担心房子漏雨,半夜不用担心有老鼠从头边爬过去。那年过完年我便和王强一起去他表姐的饭馆帮忙。王强负责结账,我负责上菜和擦桌子。比之前洗盘子洗菜倒轻松了不少。刚开始王强对我也还挺好的,他闲下来的时候都过来给我帮忙,后面干脆让我去收银,他说我数学好会算账,他去端菜。吃饭的时候他也经常捡好吃的给我吃。
我在王强表姐家干了大半年,这期间前前后后他表姐给了我三千来块的样子,我将两千给了妈妈,剩下的我自己留起来了,我想有一天我再去学校这钱留着交学费。那年秋天某一天早上开始我吃不下饭看到什么就想吐,我想我是不是生病了。王强的妈妈告诉我我应该是怀孕了,还找了个赤脚医生给我看了下。
怀孕那段时间我就在家里他们什么都没让我做,每次我想干点活王强妈妈就就跑来说我不要累到她孙子。第二年夏天果果出生了,果果出生后王强妈妈还偶尔来看看果果,王强的爸爸从来没用正眼瞧过她。果果出生一个多月后王强就没在他表姐饭馆里打工了,他跟别人一起去广东了,进了家电子厂,我就留在家照顾果果。那时候王强的妹妹王珍初中毕业,她用了我的身份证和王强一起去广东了。
王强刚开始去广东的时候隔不久还会给我打个电话,告诉我他进厂了,今天加班到很晚了,发工资了……后来渐渐打得很少了。当年过年他们没回家,第二年秋天的时候他打电话给他妈妈说他找了个女朋友,电话没让我接我是在旁边听到的。那年过年他回来了,带着他新找的女朋友回来了,他新找的女朋友和他是一个厂的,四川人,他说他要和那个四川人结婚,王强爸爸说我们结婚的时候没领证,也不用离婚。于是我就被赶回家了,四川女孩不喜欢果果,果果也被带回来了。我的身份证还在王珍那里,她要过几个月再辞工回来。
我在家那几个月妈妈看到我就流眼泪,爸爸经常骂我没用。要回身份证后我就和老乡来这里了,房子也是老乡帮我找的,爸爸妈妈没时间照顾果果,我也舍不得她就把她一起带来了。
除了讲到她爷爷那段时她哭了,说其它的时候她一直都很平静,仿佛说得是别人的故事一般。我和佳琪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这么一个比我们还小几岁的女孩虽然此生我们都为人并且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可是她的世界与我们却是截然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