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茶花》涂小言

100、魂断缘熄

　　“荣大人，您拿个主意啊！”
　　荣达犹豫道：“看王爷那样子，要是真的伤了凌溯溪，他还不得跟我们拼命啊？”
　　“荣大人！说的是什么呢！王爷被那妖精狐媚了，现在连军务都许他听着，他还给楚玄清办过事，他要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咱们这点消息就全被他传出去了！更何况……”那官员道：“虽然他是个男的，褒姒妲妃的事，您总不会忘了吧！”
　　荣达一凛，看向岳策林，道：“你看呢？”
　　岳策林冷哼一声，道：“看什么？他当着王爷的面扔我一身的时候你看见王爷有半分不悦？若是先帝还在，能容他吗？”
　　一个士兵跑进来道：“荣大人，王爷离城只有十里路了！”
　　身边官员一听，赶紧说：“荣大人！如果王爷回来了咱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都说法不责众，咱们这么多人在这里王爷也不会拿咱们怎么样的，凌溯溪不死，早晚会酿成大祸的！”
　　荣达思前想后，又看岳策林坚定的神情，咬牙道：“凌溯溪何在？”
　　“王府下人说去白沙塔了。”
　　“好，陈将军带上人，速速去白沙塔！”
　　“是！”

　　白沙塔是王府后面的一个佛塔，通体纯白，四外空旷，是看风景的好地方，段落知道凌溯溪每天圈在房间里，肯定会很无聊，就给他穿暖了带着人陪他来白沙塔走走。
　　凌溯溪很久没有出来走过了，腰腿都软的很，扶着段落慢慢的往上走。
　　仰头看着高高的佛塔，他真的很想走到塔上面去看看，也许从那最高的塔顶就能看到楚玄灏归来的路。
　　但是他爬不上去，只能在台阶上看看了。
　　“少爷，王爷真的是很心疼您的，您看到王爷手上的齿痕了吗？”段落道：“您从淮南回来的路上病了，疼的厉害，王爷怕您咬断了舌头就把自己的手掌放了您嘴里，等您昏过去的时候王爷的手掌都快断了……”
　　凌溯溪抿了抿唇，那时候他并非一点神智都没有，至少他知道楚玄灏是在他身边的，因为他能感觉到那熟悉的声音。
　　“您……不要跟王爷生气了好不好……”段落低声道。
　　凌溯溪侧头看他，对他淡淡笑了笑。
　　段落也笑了：“颜教头说了，您的性子是再好不过的，他还说过，您非常爱笑，今天我总算看到颜教头说的那个少爷了。”
　　凌溯溪扶着他又往上走了几步，再有几十阶就到了平台之上了，那里高一些，眼界也能开阔一些。
　　这时下面跑上来一个段落的手下，对他拼命的使眼色，段落见了，叫来一个人，道：“少爷，您歇会儿再走，属下有点事情，马上回来。”
　　凌溯溪点点头，在那人的搀扶下坐在了石阶之上。
　　段落疾步走下去，问：“什么事追到这里来了？”
　　那人喘吁吁的道：“统领！好像出事了！小的刚才看到荣大人带着文武大臣和士兵往这边来了，看样子不像是好意！”
　　段落略一思索忽觉不对，道：“水遥公子可在其中？”
　　“不在！水公子出城去了！”
　　段落心道大事不妙，问道：“王爷回来了吗？”
　　“王爷尚在城外，恐怕得段时间才能回来！”
　　段落按着他肩膀道：“你马上找人，一边去请水公子，一边去找王爷，让他们即刻回来否则少爷安康不保！冯将军呢？”
　　“冯将军练兵去了！”
　　“把咱们的人立刻叫来这里！快！”
　　那人领命，飞一般的去了。
　　段落心如擂鼓，看到台阶上坐着的凌溯溪，不禁心道：希望不是我想的那个样子，不然……不然……
　　片刻功夫，暗军驻守王府的全部过来了，不过只有四十多人，被段落示意挡在白沙塔之前。
　　凌溯溪看到这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奇怪的看着段落。
　　段落道：“王爷走之前把您交付于我，我自然要保少爷平安的。”
　　凌溯溪笑了一下，握着他的胳膊，意思还想往上走走。
　　可是没走几步，后面就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他转头看去，荣达带着人已经到了台阶之下。
　　“凌溯溪！”荣达大声喊道。
　　听到这一声，凌溯溪眼睛眯了眯。
　　“凌溯溪，你狐媚惑主，今日我与众位大人就要替天行道，诛杀了你这个妖孽！”
　　段落吼道：“出鞘！”
　　暗军齐刷刷的拔出剑，横在了身前。
　　荣达大骂：“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敢拦老夫！”
　　段落道：“我乃暗军统领，暗军是凌少爷编制借与王爷平乱的，我非你靖安军旗下，何来吃里扒外一说，而且王爷不在府中，你敢动少爷？你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凌溯溪感觉腿有些酸了，转身坐在了台阶上，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这一笑倒把荣达几人笑的有些发毛，岳策林道：“凌溯溪，不是我们非要取你性命，实在是王爷对你太过宠爱，我们不能让你狐媚了王爷的心，他身上背着楚国的生民大义，这不是小事，你若是到了泉下，也莫要怪我们！”
　　凌溯溪牵动了一下唇角，伸手拿过身边的小纸碳棒，写道：你们非是第一个要杀我的，唐珂，陛下，太后，王妃，都想杀我，而今日，你们却是最不自量力的一次。
　　他把纸条团成一团直接扔下去砸在了岳策林的脸上。
　　岳策林怒视他一眼，捡起来看了，道：“我们是替百姓请命，何为不自量力？”
　　凌溯溪匆匆写就，又扔了下去一个。
　　岳策林捡起来看道：因为今日的楚玄灏已不是往日的楚玄灏，今日的你们，也不是陛下和太后，奉劝你们一句，不要杀我，不然你们就会成为我垫背的。
　　岳策林冷笑一声：“凌溯溪，你不用嘴硬，等我们拿你祭奠了因你死在沙场之上的将士之后，再说后话！”
　　他这话一出口，不少武将都想起了那千山坳一役，看向凌溯溪的目光又多了愤怒和杀意。
　　凌溯溪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他当时敢那么做，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众矢之的，他一点也不意外。
　　荣达道：“你跟他废话什么，快快拿下，难道等王爷回来吗！”
　　岳策林扬手道：“陈将军！”
　　陈则听令，吼道：“拿下凌溯溪！”
　　“我看谁敢！”段落长剑出鞘，怒声吼道。
　　“段落，你双拳难敌四手，你以为你拦得住我们吗！”
　　“那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陈则手下一拥而上，暗军立即迎战，虽然人数上处于劣势，但是一个一个不闪不避，寸步不让。
　　凌溯溪冷眼看着战况，知道如果楚玄灏不来，他今天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他不禁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白沙塔下的平台，那里那么高，能看到他吧，他是不是马上就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
　　荣达等人看他站起来了，以为他要跑，就道：“快！拦住他！”
　　陈则弯弓搭箭，一箭射出！
　　凌溯溪站不稳，往前歪了一下，堪堪躲过致命一箭，那箭扎在了他的腿上，他疼的一皱眉，回头看了一眼，伸手握住那箭尾，猛地一用力气把它拔了出来，带出一股鲜血，扔在地上。
　　段落带的人本就不多，为了拦住陈则，凌溯溪身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忽见凌溯溪中箭，急道：“少爷小心！”想去帮他，又被几个人缠着根本脱不出身来！
　　凌溯溪没有摸那伤口，干干净净的手转了一下手上的玉镯，又扒上那台阶，已经不能走的他，几乎是爬着往那上面去。
　　“他要干什么？”荣达有些生畏，道：“他要去哪儿？”
　　“管他去哪儿，今天他的命就要留在这里！”岳策林注视着凌溯溪艰难的背影道。
　　凌溯溪却只是一心一意的往上爬，拖了长长的一道血迹在台阶上，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袍。
　　玄灏，你是不是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也许我站的高一点就可以看到你了，也许在我闭眼之前还可以看到你。
　　朗朗晴天忽然狂风大作，吹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那些落定的尘埃被大风吹起，好像吹起了一片翻卷的涟漪。
　　凌溯溪从来没有这么努力的走这么短的一段路，这短短的一段路，这矮矮的台阶好像就成了天途，异常艰难，异常遥远。
　　有些雪沫刮了起来，落在了他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发上，耳边是下面的喊杀声，是风过佛塔的铃声，但是就是没有他的声音。
　　他终于爬上了台阶顶，拄着石头努力的坐在了顶端，他看着下面的人，那些满口家国大义却无比丑陋的人，为他拼杀想给他争取时间的人，还有那个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的人。
　　他抬头眯着眼看着昏暗的天穹，师父，你说人时间太多苦难，若承受不来不如一死，我现在可能真的要去找你了。
　　他猛的转过头，看着那远远的台阶之下，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认的声音传来，他知道，他来了！
　　“荣大人，王爷回来了！”
　　荣达吓懵了：“怎么办！”
　　岳策林喊道：“怎么办？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凌溯溪不死，我们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陈则放箭！”
　　“不要！”段落吼道。
　　楚玄灏飞马而入，羽箭射出，他厉声喊道：“溯溪！”
　　眼睁睁的，他眼睁睁的看着那箭带着颤抖的尾羽没入了凌溯溪的胸口，染了一衣鲜红如一朵盛开的茶花一般妖艳。
　　他定在了那里，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什么也听不见，他呆滞的看着高阶上的人，心脏忽然剧痛，仿佛那箭刺进的是他的胸口。
　　凌溯溪笑了，笑的那般开心灿烂恣意洒脱，楚玄灏，是我是执迷不悟，是我不信那算命先生的话，这一世我们都错过了，我这一生总带着期望，期望你，期望我，期望人世，现在我终于可以休息了，而下一世……我不想再错过了，你要认出我，我在下一世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溯溪！”楚玄灏绝望的嘶吼着。
　　天边忽然雷声大作，狂风席卷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覆在了那人的身上，洁白的雪花，仿佛跳舞的精灵，缓缓落下，又是一场大雪，凌溯溪的离去，仿佛总与雪相伴。
　　雪一般薄命的人，在离世的时候，也该有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那是天地的了悟，那是独属于他的送葬，那漫无边际掩了他命途多舛的一生。
　　琴不在，人难留；雪将覆，大梦收。
　　原上草，念红尘；今生寂，盼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