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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生活的小皮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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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不公不允的专栏合同像是一块石头一样捆绑着孔令笙的心,拉着她的心脏使劲往下坠。被生活的小皮鞭以各种狼狈窘迫的姿势驱赶向前,孔令笙早已习以为常。但她已经二十五岁了,如此下去,合适才能脱颖而出呢?
青提是认准了她急需这样一个合适的平台来展示宣传自己,条件苛刻也必须忍受。孔令笙是纠结的。她需要一笔可以灵活支配的钱,不必太多,但足够应对某些不确定的突发情况。摆在眼前的专栏签约金就可以成为这笔钱,前提是她要贱卖自己的文章以及里面的感情。
她忽然笑了,觉得自己真是俗气。文字怎么能用金钱来定义贵贱呢?可她却指着这些不可被定义贵贱的宝贝来果腹。
或许一开始就是自己将生存的技能与梦想的果实本末倒置了。选择了艰难的写作来谋生并且实现梦想,焉知自己并非文科出生,从来没有认真学习过文学创作。而认真学习了四年的酒店管理,只不过让她外出住酒店时更加了解人家酒店里各个岗位的工作流程而已。
不知不觉间,孔令笙已经走到了华亭小区附近。Loser的自我评价让孔令笙不想回到那个人人各司其职的合租屋里去。如果说2506合租屋是一条缓缓流动的河流,那么楚容他们就是河边深深扎着根茎的芦苇,而她是随时都可能被水流带走的居无定所的浮萍。
孔令笙沿着小区外面的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顺便当成是熟悉环境了。她路过了电影院、健身房、茶馆、书屋、公园以及农贸市场。
原来她是来了个宜居的好地方。只是她不知道,还能在这里住上多久?
一定要坚持到与他相见为止,要坚持到有一个结果为止,坚持到一切都结束为止。
“当我对世事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
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
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
很重要。”
既然都走到了农贸市场,孔令笙决定买点菜回去,也许她会做一顿饭。她和楚容的关系还僵着,那个女人可是掌控着生杀大权的。
她回去时是下午三点,屋子里没有人。孔令笙放下手里的东西,后背慢慢地靠在了墙面上。虽然她才住进来两天,却总有一种不受人待见的感觉。好像这个屋里的人都在躲着自己,还是说各司其职的人从来都是如此的繁忙?
看来她要向青提妥协了。向青提妥协,试着向正常靠近。
既然已经费尽心思住到如此合适的屋子里,孔令笙自然没有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而住进来。她又溜着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小道来到客厅的窗这边,身子躲在厚重的垂地窗帘后面,只探出头来。
这时候他会在家里吗?今天还是假期。
10号楼被孔令笙细细观察着的屋子里,有着不止目标人物一个人。客厅里壁挂液晶电视开着,电视里放着彩色但不知道是什么的电视节目。有两个男孩在沙发上蹦跳着打闹,拿着抱枕从沙发的一头追打到另一头。孔令笙渐渐松开紧握的窗帘,完全站出来。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她感觉自己耳膜被那两个男孩子快乐的尖叫声震得难受。
当然是听不到的。
孔令笙顺着客厅往左边看,就看到了厨房。面积有限的狭小空间里,挤着三个人。拿碗的男人胳膊肘碰到了切菜的女人,女人说了什么,男人笑着走开。还有一个背对着孔令笙方向的男人,忽然转身看过来。孔令笙吓得跑错方向,膝盖狠狠地撞在了花盆上。她索性蹲下身子,在窗台上肩并肩花盆的缝隙中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雏鸟一样,小心翼翼地向对面看去。
她终于看清,厨房里的三个其乐融融的人是谁。
是他和他的父母。
孔令笙对他的父母是有些印象的。和睦温馨,这四个就是孔令笙对他的家庭的所有印象。
可是为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家庭还能是和睦温馨的,甚至更有甚之?不知不觉间,孔令笙扶在花盆边上的手指渐渐按到了土壤上。为什么,他所有拥有的,她没有,还都很羡慕。
远距离的眺望使得孔令笙本就糟糕的心情变得更加起伏不定。她跪坐在地板上,双眼放空看向别处。很好,这样很好。不必突破,不用前进,就好好的收藏着那些品质或是气息吧。等着我一步一步走过去。我就要走过去了。她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手上又有了力量。
她烧了一桌丰盛的菜肴,用自己为数不多仅剩的现金购买的食材。为了避免尴尬升级,孔令笙特意给李宥乔打了电话让他回来吃饭,顺便让李宥乔通知其他人。
最后回来的只有李宥乔和楚容两个人。
孔令笙没有料到身为幼儿老师的穆之恩居然和身为实习医生的聂屿奇一样忙得脱不开身。后来才从李宥乔那里知道,原来穆之恩并不是常常住在这里的。他偶尔会来这里住几天,那几次偶尔里,还有很多次都是下雨天。
雨天对这对情侣有着什么特别的含义吧,他们的初吻或许是在一个烟雨蒙蒙的天气里?孔令笙裹着被子在床上乱想,不知不觉就把楚容和穆之恩想成了陆依萍和何书桓。
楚容居然是很好讲和的人。不过前提当然是她去示弱求和了。当知道聂屿奇第二天早上就给孔令笙道了歉,楚容与李宥乔二人完全是不约而同地站在了聂屿奇的阵营,开始一句接着一句连珠炮似的向她投射而来。“这位聂先生人格魅力已经到了如此男女通吃的地步了吗?人不在你们都这样袒护他?”孔令笙忍不住叫委屈,又被两个人给堵了话“到时候你就知道聂屿奇好在哪里了。”
他们吃完饭,围着一桌残羹剩菜喝酒。楚容说难得孔令笙是个懂事的,她心情好,于是给他们开了一瓶去年去加拿大出差时带回的冰酒。
李宥乔说,只有当你被楚容接受的时候,你才有资格和她一起喝她的酒。
孔令笙翻了个身,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躺着。楚容应该是接受了她,楚容主动答应帮她找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沾了那位同样英文名字是Winnie的人的光,听说她是楚容的大学四年同宿舍最好的朋友。也是 Winnie的法则 的创造者。
酒的确是个神奇的催化剂,让人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平日里刻意避过的话。也给了人们说出平时不会说的话的理由。
楚容是另一家旅游杂志社的主编,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办公室,她都是拥有生杀大权的女人。当晚,孔令笙知道楚容的工作后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向人家毛遂自荐了自己以及自己微薄的知名度。楚容手上正好空着一个校对编辑的位置。
“签专栏是不可能的。我们杂志不缺作者。校对编辑倒是空出来了一个。不过不是长期的,原来的那个回家生孩子去了。这是一份只有半年时常的零时工作。”
“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想你帮我保密,我Winnie林的身份。我会以孔令笙的身份去接受这份工作。”
“没有问题。不过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保持低调了,楚容姐姐,你还是主编呢,怎么连这个都不懂?”李宥乔似乎看懂了楚容问题后面孔令笙短暂的沉默。而他也的确是这间合租屋里最好最顶级的气氛调节剂。
因为孔令笙可以接受生活的雨打风吹,再辛苦再狼狈都无所谓。如果可以,就让Winnie林被人生温柔对待吧。
她其实是可以去外面工作的。而楚容却给了她在家里工作的自由。楚容是出于对她Winnie林身份保密的原因才允许她在家里工作吧,她试着往这个方向上去理解楚容的决定。几次接触下来,孔令笙渐渐感觉到了这个合租屋里其实是有温度的。起初她以为的零度冰美人,现在突然成了热情的舞娘。她还是喜欢温度的,哪怕这温度有时可能会灼人。36摄氏度的温度是炎热酷暑,也是人体温最合适的最正常的温度。
后来半个月内,日子过得出乎意料的顺遂。聂屿奇没有如孔令笙所想的,司机报复回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孔令笙自由自在地在家里宅着,聂屿奇每天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在医院里东奔西走,任劳任怨。常常,屋子里只有孔令笙一个人在。她捧着一杯水从东边走到西边,再从南边走到北边。这时她从小养成的习惯,用自己的脚步,丈量唯一陪伴自己的房屋的距离。
好像只有楚容和她有那么一点相似的地方。同样做着文字方面的工作,比较起来其他的人呢,又相对要清闲自由一些。而楚容与她又是不同的,楚容在安稳生活所承认的计划之内,她却在计划之外。
神奇的是,不管每个人周内有多么的忙,周末基本上会努力赶回来集体大扫除。李宥乔在学校里住了两周,中间只回来过两次。即使这样,他还是乐呵呵地回来和大家一起集体大扫除。哦不,他其实是代替聂屿奇来劳动的。
孔令笙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刻庆幸Winnie的法则里每周集体大扫除这一条。因为大扫除的时候,她的周围也可以变得温馨和热闹起来。至少她不会在他面前输得太多。
大学毕业之后,她没能像其他人一样谋求一份稳定的工作,也就失去了一个稳定的同事圈。而学生时代的朋友圈,自毕业那日后,也只存在在交友软件上。从起初几个月的热络,到如今十天半个月才会冒出来的消息,那些消息,很多还都是婚帖。
从小时候起,她的朋友就不算多,形影不离的更是屈指可数。刚刚和区医院家属楼里的伙伴们混熟,全家人就搬到了市医院家属楼去了。
认识朋友和离开他们,是孔令笙讨厌却擅长的事。
今年大火的电影《七月与安生》,孔令笙一个人去看了午夜场。午夜场里看文艺片的人很少,她在电影快要下架时才去的。坐在倒数第三排中间的位置,看到七月变成安生的样子,踏上自在旅程时,不禁湿了眼眶。
她知道,林七月变成李安生是有多么艰难。
即使安生一开始就是无拘无束的,即使从一开始安生的心灵就插上了一双注定要七月遥遥相望的自由的翅膀,孔令笙还是比较喜欢电影里七月的角色。喜欢影片结束时,七月依然行走在旅途中的身影。
孤单,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