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山里没有的东西》初离

1、请爱护公物

　　叶枫的本体是山崖边上的一颗树。
　　据说，很多年了，在山边的这个房子还没在的时候他就在了，没被砍来修房子的原因，是因为他是棵枫树。
　　我是一只挂在房檐上的鸢，重重的灰尘底下，鲜艳的和新的风筝一样，因为，我是一只成了精的鸢。
　　有月亮的晚上，我会到山崖边上去吸取月亮的精气，让自己能越变越漂亮，最好，能变得像叶枫一样的漂亮。
　　最初，在满月的那天，便能遇见化成人形的叶枫。火红的发，青色的眼，修长的身子裹在褐色的衣衫里面。
　　每个满月他会跪在崖上，抬着雪白的脸庞对着月亮说：感谢您的恩泽。
　　后来渐渐的和他熟悉了，我便叫他叶子，他告诉我，那个仪式称为拜月。

　　山边的房子，很久没住人了，有点破败的迹象。院子门上的那个匾额只能隐约看到“蓝府”两个字。
　　据住在院子池塘里的鱼鱼说：蓝府原是武林中的大户，在某一个夜晚被人灭门了，所以，才有了今天的破败。
　　而在今天，院子的门，被一个人推开了。
　　我在阁楼的房檐上看到那人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他是个人，在山里原本没有的东西。
　　院门打开的时候，山风从门里滑了进来，我的灵体在房檐上摇了摇，被划着圈的山风给卷了出来。
　　带着惊讶，我乘着风到了崖边。从风上跳下来的时候，我大着嗓子喊：“叶子，叶子，山上有人来了。”
　　叶子在树里摇了摇衣袖，淡淡的道：“也许是路人，从此山过，往彼山行。”
　　“不是不是，叶子叶子，是府里有人来了！！！”一阵山风又将我卷了起来，弱不禁风的我没奈何的，往山崖边的枫树撞了过去。
　　轻轻软软的一声“怦”，撞到了叶子怀里，叶子的嗓子清清的在我头上笑：“你什么时候修炼点体重出来吧，总是被山风吹着跑的。”
　　我撅了撅嘴：“我本来就是风筝嘛。”然后我抬头，看着清朗的叶子问：“耶？大白天的，你怎么出来了？”
　　叶子带着一种不经意的表情说：“去看看你说的那个人。”

　　叶子将我的腰裹在他的袖上，踩着风，回蓝府。
　　准备进门的时候，遇上杜儿，一身紫色的衣衫在风中瑟瑟的发抖，看到叶子的时候就哭着扑上来：“那个人类在清扫房子，他说他要砍了我，将院墙清理出来。好没有道理的，明明我住的更久一点，要说，那墙也是我的嘛。”
　　叶子只是无奈的笑了笑：“因为他是人类啊，我们没办法的。”
　　“什么什么嘛，你这是什么态度嘛？”杜儿不依不依的跺脚，揪着叶子的衣袖说：“你要救我，你要是不救我，我就掐死你，掐不死你我就捏死你，捏不死你我就是缠也缠死你。”
　　我在旁边看着“死到临头”还在逞强的杜儿，笑着接口：“叶子不救你，你还哪有办法掐他捏他缠他啊？”
　　杜儿凶巴巴又可怜兮兮的瞪着我：“你们两个想好吧，要是不救我，你们两个一样的下场。”
　　叶子眯着眼睛笑，看着不动如山的叶子，杜儿终于大着嗓子哭了，就算是大着嗓子，杜儿的哭也是嘤嘤嘤嘤的。
　　院子里的人扛着扫把走出来，望着我们站着的院门。
　　那认真的眼神，让我以为我们几个都被他看在了眼里，也吓得杜儿生生的止了哭。
　　然后听到那人类嘀咕着说：“门怎么开了，刚刚听到哭声，但是没有人啊。”
　　然后，他走过来，穿过了站在中间的叶子的灵体，关门。
　　他的手臂扫过我的灵体的时候，一种无法控制的眩晕感在身体里面泛上来，如果不是叶子的衣袖还裹着我的腰，大概不能飘稳了。
　　抬头的时候，看到一脸惨白的叶子，想到我只是被一只手臂扫过，就受不了了，叶子被穿透了，大概更难受吧。
　　我支撑着身体飘稳的时候，问：“叶子，你没事吧。”
　　“是他。”叶子的脸上，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欣喜。
　　“叶子？”我疑惑的喊。
　　“月下，我要回去了。”叶子用很压抑的声音说着，放开缠着我的衣袖，踩着风往外滑去。
　　“喂。”杜儿在旁边大叫：“你先救了我再走啊。”
　　“我晚上和阿颠一起过来给你搬家。”叶子答应着，便离开了。
　　“月下，叶子今天好奇怪啊。”杜儿扭着腰倚在墙上，和她的本体藤一样的妖娆而有韵味。
　　我掩着唇笑：“可能是今天被你吓怕了吧，说不定晚上就不来了哦。”
　　杜儿挑着眉毛瞪着眼：“他敢！！”
　　火辣辣的表情，炫目的活力，要是能有杜儿一半的美貌，我就做女人，但是，我更仰慕叶子的清朗如木。也许就是因为我还是没有定心，所以我到今天，也还是没有定下性别，只是一只有了头、颈子、双手、和腰身却没有长脚的小妖精。
　　杜儿说完了，扭扭腰站起身：“我要回去我的地方了，试着设个鬼打墙的墙，让他绕不到我那去，等着他们来救我。”
　　走到院子的西南角要转弯的时候，转过身对我说：“你也趁早搬个家吧，免得被他给拆了。”
　　“嗯？”我不太明白的看她：“怎么搬？我搬不动我的本体的。”
　　杜儿耸耸肩：“找人帮忙咯。”然后化成一抹紫色，回了她自己的家。

　　夜晚来临的时候，十四的月亮，亮堂堂的，叶子挑着担子堂而皇之的来敲蓝府的门。
　　那个人类出来开门，看到叶子的形容，惊讶了一下。
　　叶子微笑了一下：“白天听兄台说，嫌院墙上的紫藤爬了墙，我正喜欢那植物，过来帮兄台收拾了回去，兄台不介意吧。”
　　那人类有点发楞的点了头，叶子和担子阿颠就往杜儿的地方去了。
　　将杜儿合根挖了出来，然后将杜儿根旁的土一起用担子挑了，离开蓝府。
　　走之前，那人类问：“还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家住哪里。”
　　叶子笑着说：“山崖后，老树旁。小可姓叶，名枫。”
　　离开蓝府，担子便不用叶子挑着了，交缠的紫藤缩在漂浮的担子里，阿颠问：“杜儿，你的新家找好了吗？”
　　有点有气无力的杜儿，微微的伸了个藤出来说：“找个树啊墙啊坡啊什么的，给我缠着往上爬就好了。”
　　我说：“那不然，你缠叶子身上好了，他就是树啊。”
　　然后我看到杜儿抖了抖，说：“叶子那地方太干燥了，不适合我的生长。”
　　接着便听到叶子低低的笑：“阿颠住的那边很湿润，但是，没有合适的树木给你缠。”
　　“住我山洞前的枯树底下好了。”月亮底下的草丛里，跳出一只黑影蓝眸的野猫，踩着优雅的猫步歇到阿颠的扁担上。
　　“耶？苗苗你怎么知道杜儿要搬家？”我惊讶的问。
　　苗苗用猫爪洗了个脸，趴在扁担上懒懒的说：“我刚刚去看了鱼鱼，他说杜儿搬家了，我就跟来看看咯。”
　　“你又去打鱼鱼的主意啊？”我不满的说：“山里那么多吃的，你为什么就想着要吃鱼鱼啊。”
　　“切！”苗苗嗤了一声，然后挥着爪子变成长身的一个人，黑的长发黑的袍，唯有一双眼，幽幽的蓝，撇了撇嘴说：“因为我是猫，他是鱼啊，我不‘吃’他吃谁？”
　　“幸好杜儿不是鱼，不然，送到苗苗的门口，不是等着被吃吗？”我不无担心的说。
　　苗苗睨着我，应：“我很挑食的。”苗苗说完了，跳下担子：“跟着我走吧，不然你们还没回去，天就要亮了。”
　　十四的晚上天光的时候，我和叶子才刚刚到了自己的地方。

　　满月的晚上，我照例来到崖边，却诧异的发现，叶子今天没有准备拜月。
　　叶子说：“月下，你知道为什么妖精要修炼吗？”
　　我摇头。
　　叶子说：“因为修炼可以让妖精成为神仙，但是，有一部分妖精，是怎么修炼也成不了神仙的。”
　　“哪一部分？为什么不能成为神仙？”我问。
　　“身体上，被刻上名字或者被写明了赠与谁的物品，就算能够修炼成妖精，也成不了仙。因为，从开始就已经成了某人的所属。”叶子挥了挥衣袖，山崖边上那棵枫树，腰间被深深的刻了两个字“蓝烟”。
　　叶子说：“那个人就是蓝烟，而我，是他的所属。”
　　“那又怎么样，那又为什么不能成仙？为什么？为什么？”我急躁的问叶子。
　　“是他先在我身上刻的字，他便欠了我的，也注定这一辈子要先让他偿了刻字的债才行。”叶子淡淡的说。
　　（所以，以后不要随便在东西上写字哦，我们要爱护公物。）

　　“那要他如何才能偿他刻字的债？”我想了很久，终于问。
　　叶子望着月亮说：“月下，你知道吗，刻字之后，妖精就懂了人类的七情六欲。”
　　“七情六欲？什么是七情六欲？”我懵懂的问。
　　叶子淡淡的淡淡的笑：“从他在我腰上刻下他的名字开始，我就学会了什么叫相思，从他小的时候离开破天崖开始，我就一直在等他回来，如果，他这一世没有回来，我可能会在这世间徘徊很多年，可能会入魔，可能会成精，但是，都不会成仙。”
　　“七情六欲是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想，现在的我是有的，但是现在的你，是没有的。”叶子挥挥袖，笑着起身：“我想我是懂的，但是我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叶子转身，将往常他拜的那个月亮甩在了身后。
　　“叶子，你去哪？”我在他身后追着喊。
　　“去找他偿债。”叶子笑得特别好看，腰转得也特别柔软。

　　那天晚上，火红的枫叶从蓝府里飘出来。
　　从窗子的缝隙里，传出来得是妖娆到让人心氧的呻吟，窗棱上映着的，是曲婉到让人脸红的翻腾。
　　我听到蓝烟在喘息间对叶子说：“从见你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妖精。”
　　叶子笑笑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笑的很哀伤：“从见你的第一眼开始，你就注定要将命偿给我了。”
　　我听说，七月十五那天死去的人，是最容易成为鬼魂的。
　　蓝烟，就死在那个晚上，在叶子的怀里死去，在叶子的怀里成为鬼魂。

　　从此，人，又成了山里没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