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幕 凡尘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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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背阴的日光从敞开的木窗中穿过，陶芜手上的细针在藏蓝色的布上结线、锁针。她微微低下头，将唇凑近白线与布匹的交界处，用牙齿轻轻一使巧劲儿，多余的丝线便断了，她抬起头，将多余的针线放回竹篮中，抖了抖衣服，一件襦裙才算是完成了。
陶芜在日光下看了自己的作品一会儿，才满意地将襦裙理整齐，放在了床上。
奶奶的娘家是旧时候做裁缝生意的大户，老人家从小学刺绣，她还记得小时候裙子上的绣花被许多小女孩羡慕过，现在想想，那绣花真是美。
可惜她没学熟练。陶芜略带遗憾地从柜子里拿出前几天做好的交领，抚摸着光秃秃的领口。
“阿芜！”方温玉的温和声音忽然在走廊上响起，“阿芜？你在吗？”
陶芜来不及放下衣服，赶忙打开门，便看到打理地整整齐齐的老太太刚刚踏上楼梯，方温玉看见小孙女，立马笑开了：“阿芜，你姑奶奶要来家里了，你去街上买点……”她的声音忽然顿了顿，“你手上是什么？”
“奶奶，你怎么了……”陶芜看着方温玉忽然冷淡下来的表情，内心忽然浮现出了不好的预感。
方温玉死死盯着女孩怀中的衣服——那件芥子色的交领上襦，素白的细带在女孩的指缝间垂下，同样是素白的镶边，一眼便可以看出是一件交领的汉服。
年近古稀的老人深吸一口气，语气严肃而冷硬：“阿芜，把衣服给我！”
陶芜从来没见过祖母严肃的样子，她原本平静无波的眸中闪过一丝惧意，脚下向后瑟缩了一步。
“给我。”方温玉伸出了手，一双苍老的眼睛看着陶芜微微垂下的眸子，她看似平静地说着，“给我，好吗？乖阿芜，奶奶疼你那么多年，就要求你这一次，把衣服给奶奶，好不好？”说着，手碰上麻布质感的衣服。
陶芜心中一动，不知不觉手上松了松，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发现方温玉已经测过身子走进了她的房间，将床上的那条襦裙收了起来，而后默默无言地避开孙女，回了自己的房间。
女孩愣愣地站在房间门口，抿了抿嘴，一双眼睛忽然红了起来。
十四岁姑娘的心思总是捉摸不透，上午时候陶芜心情不佳，中午时候方温玉做了一桌她最爱吃的菜，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至少她在下午的时候心情还是好了很多。
陶芜面瘫，但内心总是敏感的，很多事情仔细琢磨琢磨，总是能明白的。
就像上午时候，一贯慈祥的祖母忽然将她做的交领襦裙没收了，这是老人以往不会做的事情，而再想一想她格外严肃的表情，那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这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陶芜走在老街上，看到一家接着一家的老招牌，想到以前在爷爷书房里看到的那些照片，默默地想着，上上辈的老人们的恩怨情仇，大概只有这个才能让祖母这么紧张了。
毫无疑问，她的祖父祖母在一起将近五十年，定然是因为相爱而在一起。陶芜对于那个时代的事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除了丛书上看到的那些大事，没有人和她回忆过老人们当初经历的事情，她只能看着那些老照片脑补，或者半夜时候摸进书房里，打着手电看那些年龄是她几倍的书信。
她的祖父是一个博学的人，一个博学的人怎么可能会埋没在余镇这种小地方，更何况是从燕涿大学出来的老人。
陶芜出来只是买点零食，从老街入口的一家超市和旁边的一家小卖部里逛了圈出来，便看到溪边堤坝上聚集了一堆人。小姑娘的好奇心总是很旺盛，于是她顶着午后不算强烈的阳光，往人群处走去。
老宅边上的溪虽然说是溪，但它一点也不窄。上小学的时候语文老师还举过例子：“这个‘溪’字的那个大字要是忘了，想想旁边那条溪，它是不是很宽，所以溪不小，还很大。”
因为溪很宽，上个世纪还闹过洪水，于是政府就建了堤坝，将堪比她小学两百米一周操场的滩岸也围了进去，应该算是蓄洪区。溪上有一座石制大桥，传闻有两千年历史，上个世纪末刚刚修缮一新。
人们就聚集在堤坝与大桥上，老人孩子们一边聊天一边围观着，陶芜看了看围着的人群，觉得自己抱着一堆零食也挤不进去，便向外围一老大爷打听道：“爷爷，那里在干什么？这么热闹。”
老大爷扇着蒲团，低头看了她一眼，笑道：“说是拍戏呐！”
啥？拍戏？
陶芜瞬间一脸“你是在逗我吗？”，说实话一张面瘫脸能做出这种表情也是蛮不容易的，更不容易的是老大伯还看懂了面瘫小妹的心理活动。
“你往桥上看看，别说，还真有几个穿着古装的人站在滩上，旁边摄像机啊什么的，都来了！”老大爷将蒲扇往另一个方向一指，“哝，那几辆大车就是他们开来的，啧啧，真是要将这路都给堵上了……”
“谢谢爷爷。”道别老大爷，陶芜往桥上走去，将零食往脚边一放，果然看到一群人在绿草茵茵的滩案上演着戏，一个穿着大裤衩黑色T恤的胖子在一家摄影机前指手画脚的，好不滑稽。
陶芜看了一会儿实地现场拍戏，又拿起拿一袋零食晃晃悠悠地走了，路过那几辆黑色商务车的时候，忽然站住了脚，她看了一眼商务车上的标示，心中被“这个logo好眼熟啊”刷屏，在车旁边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个好像是“爱华影业”的标示。
陶芜平常时候不大关注娱乐圈的事情，但常识好歹都知道。
如果她记忆没有错乱的话，“爱华影业”从开国到现在一直在华夏娱乐圈独占鳌头，中间有一段时间因为创新力度不强，而差点失去了娱乐圈第一把交椅的地位，但好歹后来在十年前换了个领头人，总算是让爱华影业活下来了。
可想而知，“爱华影业”制作的影片该是有多么财大气粗，别说是自制的，就算是投资的，那也大多数是好片子
等等，重点好像不是这个……只是，这么财大气粗的剧组怎么会出现在余镇，确定不是她眼花了吗？
“嘿！妹子，你干啥呢？”忽然冒出的人头吓了她一跳，惊得她把手上的袋子都摔在地上。
陶芜立马蹲下身子，将滚在地上的几瓶饮料装回去。
那个忽然冒出来的人头也把一瓶滚下来的饮料递给她，还附带一声感叹：“啊，你也喜欢和这个牌子的乌龙茶啊，我也喜欢，不是特别甜也不淡，但是好多地方都没有，你在哪儿买哒？”
陶芜抬起头，就看到一张素颜的脸，鬓角的头发还黏在脸颊边，应该是刚洗完脸的缘故。
这应该是一个演员，身上还穿着一身素色绢丝的戏服，有点像魏晋时期流行的交领襦裙，外面罩着一件厚重的大袖衫，她看上去很年轻，陶芜听说明星上妆时候和素颜完全是两张脸，可是这个演员素颜也很好看，有种说不出的古典韵味。
陶芜打量完这个演员，忽然又想起这个女孩刚刚问她那瓶乌龙茶是从那里买的，于是便大方地指路道：“那个超市旁边有一家小卖部，那里有卖。”
这个女演员看上去很高兴：“谢谢你啊妹子！”道完谢又转过去吆喝，“袁姐！袁姐！给我点钱呗！”
“没钱！”一个声音没好气地传过来，“苏世安！你看看你，多重啦！别人家女演员体重都保持在三位数一下，你呢？先称完体重再和我要吃的！”
“我高啊！”这个女孩叉腰反驳一声，语音带着点东北的大碴子味，“俺家女孩儿多高啊，重点正常儿，你看看人李莫儿，瘦的跟竹竿儿似得，一看就不健康，哪像我这么健康啊！”
陶芜听着这交流，一个气没憋住，“噗嗤”一声，一张面瘫脸便破了功，但好歹快速恢复过来，她从袋子里掏出那瓶饮料，拧开瓶盖，轻微向女孩问道：“你有口水洁癖吗？”
女孩转过头，不明所以的摇摇头。
陶芜放下心，抬头喝了一口，又将饮料递给女孩，面无表情的大声说道：“哎呀这太冷了喝不了啦，姐姐你好心帮我喝了得了，浪费不好。”
女孩原本带着羡慕的眼神换成了感激，在这样的目光的洗礼下，让陶芜差点以为自己拯救了世界。
这时候，刚才那个“袁姐”人未到身先至：“苏世安！你最多给我喝一口！”话音刚落，一个一身简单T恤牛仔裤的女人出现在陶芜和女孩面前。
“额……”女孩打了个嗝，带着满足的表情说道，“袁姐，晚了，我喝完了……”
陶芜内心已经目瞪口呆，一瓶饮料五百毫升，这是有多么饥渴，才能一口气把五百毫升喝完……
“啊——袁姐，我真的只喝了一口。”女孩咧开嘴，陶芜在旁边默默添加一句，只不过是一口把饮料都喝完了。
女人的眉头紧紧皱着，一脸苦恼地看着一声戏服的女孩，良久才说道：“得了，你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但必须给我保持运动量，你要是敢胖一斤，你就等着啃白菜吧！”说着，又气冲冲地回了车里。
“哈哈哈。”女孩干笑一声，对陶芜道，“那是我经纪人，看得我挺严的，那啥，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苏世安，燕都人，两个月前进的爱华，十八岁。”她挠了挠头，陶芜莫名地在那张清丽的脸庞上看到一丝憨厚，“谢谢你了啊妹子！”
陶芜觉得面瘫着一张脸似乎不太好，便在嘴角扯了一丝笑，也自我介绍道：“陶芜。”说完，一伸手上袋子，“吃吗？”
苏世安眼睛一亮，嘴角差点咧到耳根子上了，口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呢”，右手已经伸进袋子拿出一包薯片，十分熟练地扯着中间那条塑料，“噗嗤”一下将包装袋扯了开来。
“口嫌体正直”说的就是苏世安这样的人。
几辆商务车停在和堤坝成直角的一条街上，街边种满了法国梧桐，挡着午后的阳光，这时候还没到最热的那几天，最高温度也就二十几度，没有开空调便十分阴凉。苏世安在的那辆车把后备箱敞开，上面放着躺椅毯子折叠小马扎还有好几箱水，一切应有尽有，就像个移动的房间。
苏世安从车上拿下两个小马扎放在敞开的后备箱旁，招呼着陶芜过去坐，两个人就这样一人一包薯片，一人说话，一人聆听，没有人点破她们才刚刚认识五分钟都不到，而这相处模式像极了一对多年老友。
苏世安开始还在评论乐事的薯片那种味道最好吃，那种味道最恐怖，她说最近出了酸奶味的，那是最恐怖的味道，陶芜便在心中默默记下了，想着下次一定不能买酸奶味的薯片。
说到可乐，苏世安认为百事罐装可乐最好喝，陶芜这时候意外地附和了一句，认为可口可乐的罐装太甜了，因为罐装卖的和瓶装差不多价格。
陶芜也不知道最后怎么从薯片的味道聊到苏世安身上的戏服的，她默默地听着女孩对戏服高度的赞赏，留意到那件大袖衫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凡是认真研究汉服的都应该知道，对于汉服的形制问题，有许多争议，然而有一条绝对不会有争议的那便是中缝。
想到这里，陶芜面上面瘫脸有点绷不住了——那件戏服有中缝！
看多了电视剧电影的人应该都知道，戏服古装啥的，都没有中缝。古时候裁缝为了节省布料，于是做出来的衣服都有中缝，后来不断发展，原本为了节省布料的中缝成了一种精神象征，看一件衣服是不是汉服，首先看中缝！
——至少陶芜是这样理解的。
陶芜让苏世安把大袖衫给脱了，发现里面的交领上襦也是有中缝的，再看下裙，有点像是一片式的围裙，于是便问道：“下面的裙子，你穿的时候是套进去的，还是围着腰穿的？”
苏世安点头道：“小芜你看起来对这东西挺有研究的，我跟你说哦，我穿这裙子的时候，拿给我传裙子的化妆师不停叫我收腹，别的剧组的戏服直接用的是松紧带，这戏服竟然只有四根带子，刚穿的时候勒得我腰都疼了。”
陶芜看着苏世安纤细的腰，腰上系着的带子用的是缠绕式，带子大概用的是蕾丝，摩擦力很强，苏世安才会觉得很勒人。于是她便安慰道：“正常啊，这裙子比其他剧组的戏服好看，当然要辛苦一点。”
“对啊！”苏世安用力一点头，“其他剧组的衣服大红大紫，妖里妖气的，用的料子也不好，难看死了，还是这样的戏服好，一点也不像外面那些妖媚货色！”
“刺啦——”苏世安动作一顿。
陶芜将目光看过去。
完了！苏世安一脸生无可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幕 凡尘来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