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寿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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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荃从被窝爬起来的时候将四点，夜幕还沉沉压着，只在最底下留了一道白。她打着哈欠轻手轻脚下了地，收拾好被褥再泡碗面，就差不多到了出门的时候。她先是趴在门上听了半晌，确定房东不在，才蹑手蹑脚把门开了一道缝——
大门外头，一个睡眼惺忪的老头搁那杵着，摆出个大马金刀的架势：“小周啊，上月的房租该交了吧？”
老头儿嗓子不好，说起话来黏糊糊的，总像是含着一口痰，但半点耽误不了他骂人。还偏偏越骂越精神，其他租户从暖呼呼的好梦里被惊起来，也不甘示弱，纷纷回骂过去。小孩儿的哭闹，女人的尖嗓子和男人的大嗓门混在一起，油乎乎热腾腾，绞成一股炊烟升上去，一天才算真正的开始了。
罪魁祸首周荃反而被轻轻放了过去。她矮着身子试图从老头眼皮子底下溜走，却换来一巴掌拍在头上，有张白乎乎的东西糊了她一脸。揭下来一看，是份花花绿绿的请柬，信纸上“周荃”两个大字分外显眼。房东黏糊糊的声音从头顶上飘过来：“看着没，这就是拖欠房租的下场，男友结婚了新娘不是你你还得送份子……”
周荃哭笑不得地拆开请柬，从最上面一行字读下来：送呈周荃兄台启……李颖敬邀。
李颖？周荃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张秀美，苍白的脸，和那张脸上仿佛永远不会褪去的微笑。
李颖是周荃的大学同学。在三年前的那场泥石流中，只有她与周荃相互扶持着逃出生天。后来周荃被山脚的人家送去医院，把父母留下来的遗产花了个七七八八才保住一条性命。而李颖被自己的家人带了回去，据说退学之后一直在家休养。
这三年中她们没见过几次，却没断过信件往来。可以说在周荃乏善可陈的大学生涯中，李颖算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
按理说朋友父亲的生日周荃理应到场，可看着这封信，周荃却本能的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
李颖寄给她的信件中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人，涉及到父亲的部分更是语焉不详。只有一次聊到半夜的时候，李颖突然说如果不是父亲强烈要求，或许自己就可以不用继承家业，安安心心地搞艺术。语气不无遗憾。她是一个柔和且能够为他人着想的人。在周荃穷得快要吃土的那些日子里，她从来不谈钱，却天天给周荃寄各种零食点心。这样的李颖会突然要求周荃千里迢迢赶去另外一个城市参加一场几乎全部是陌生人的寿宴？
周荃不信。
那么事情还有一种可能——李颖有危险。她没办法把消息传递出去，所以才用这种委婉的方式向自己最信任的人求救。周荃闭上眼睛，三年前的噩梦和李颖的微笑交替浮现，天平的两端。在黑暗里，那些悉悉索索的坏东西吵嚷起来，好叫她记住，它们从未离开。
三年之后的再次相聚，象征的是噩梦的终结，还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
啪！
周荃咬着嘴唇，恶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周荃啊周荃，你难道已经忘了，是谁把你从泥堆水坑里救出来的吗？！避不过的事，终究是避不过，那么死也要死得体面一点。士为知己者死，再体面不过的死法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一股子冷了三年的血呼啦一下涌上来，把周荃眼角烧的通红。
我得去看看她。只剩下一个想法。
于是说走就走。她没有亲人，称得上熟悉的竟只有房东老头儿一个。于是她把家当收拾收拾，竟又凑出一个月的房钱。一沓子纸票连着几个硬币，稀里哗啦的全推给老头，扭过头说谢谢你啦我要去吃大户。老头也不推辞，笑嘻嘻接过钱，说：“小周啊，你屋子我给你留着，过多久回来住都有地方——过得好，就不用做声；过的不好可千万回来啊。”
小周挠挠头发：“那啥……屋子就别留了，我不一定回得来。”
老头愣住了，老头生气了，老头爆发了。老头拎着扫帚风风火火地把小周姑娘赶出了门，又激起一轮鸡飞狗跳。孩子的哭闹，女人的尖嗓子和男人的大嗓门混在一起，一派后现代田园生活图景。周荃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突然就有点想哭。她头也不回地拎起那并不如何丰满的背包一头扎进门口的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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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正午，柏油马路在太阳的直射下散发出难以言明的臭气。周荃把背包护在胸前，奋力挤开拥挤的人群，同时还要四处张望。
好在她个子不矮，即使穿着平底鞋也比其他女孩子高出一截，能够很轻松就看到月台周围迎接旅客的人群。
“小荃！这边！”
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周荃眯起眼睛，环视了一圈。站牌周围的人最多，外圈次之，而门口处则看不到几个旅客，反而有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围成一圈，摩西分海般硬生生挤出一小片空地。游客们避瘟神一样绕着他们走，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男孩不知者无畏，悠闲地在不远的地方靠墙看着书。
周荃又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好友的身影。她干脆不在站台停留，而是往门口走去，顺便拿出手机拨打李颖的电话。
“喂？喂？李颖，你在吗？”
周围着实喧嚣，她不得不把手机紧贴在耳朵上，然后用另外一只手捂住另一边的耳朵，才能勉强听到李颖的声音。
“到了？在哪里……我看不到…………东门？我只看到几个彪形大汉……”
好友愉快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啊，没错，他们是我爸请来的保镖。你仔细看，我站在中间。”
周荃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那堆人，然后看见那群大高个中间将将冒出来半个白嫩嫩的手掌，朝她这边晃啊晃的。
……
看来即使是温柔懂礼的大家闺秀，也还是会有脱线的时候啊。周荃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拎起行礼，朝那帮大汉走过去。路人纷纷对这位勇敢的姑娘致以钦佩的眼神——没想到小姑娘年纪轻轻，是个干大事的。
周荃在车站西侧，要想走到东门要走上百米左右，好在人不多，没费她什么力气。没有什么神秘杀手也没有意外事故，一切正常的好像次普通的旅行一样。会不会是她想多了？周荃挠挠头发。
来都来了，就当成一次不花钱并且能蹭吃蹭喝的旅行吧。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一把凉凉的少年音插了进来——
“我认为，人的思维缺乏将已知事物联系起来的能力，这是世上最仁慈的事了。人类居住在幽暗的海洋中一个名为无知的小岛上，这海洋浩淼无垠、蕴藏无穷秘密，但我们并不应该航行过远，探究太深。”*
是那个看书的少年。周荃下意识回头去看他，发现他从书本中拔出头来，慢条斯理地望她一眼，又再度沉进书里去，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的容貌谈得上清秀，却离“俊美”尚有些距离，唯有一双点漆般的眼睛值得人细细放在脑中把玩。它们极空洞，以至于无法捉摸，任何鲜活的，生机勃勃的色彩映在那双眼睛里，都会被解构，破坏，沦为虚无。这双眼睛给人的印象，便与这少年给人的印象等同了。
他在试图警告她什么？又或者仅仅是一个有趣的误会？过往的经历提醒着她有些事发生了，便绝非偶然，然而仅凭一块拼图是无法看见事物全貌的。周荃于是不再多想，朝向她招手的李颖走了过去。
在一群黑衣大汉的包围下，李颖的身形显得格外娇小……不对，不是娇小。周荃心中一动，挤开那些保镖，硬生生闯到李颖面前。三年未见，李颖的气色比当时好了很多，一身纯色的长裙完美地衬托出她柔和的气质。李颖微笑着向周荃伸出双手，周荃愣在那里，过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李颖……你的，你的腿呢？”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冷静，但发颤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她不安的内心。
对方依旧微笑着，固执地伸出手臂：“小荃，老朋友见面，不来个拥抱吗？”
“什么时候坏掉的……三年前？”周荃依然站在原地，不依不饶地问道。
原本李颖的腿脚有些先天不足，但行走无碍。但是在三年前的那场事故里，为了保护周荃，李颖被压在倒塌的教堂下动弹不得。好在周荃在最短时间内找到仓库中的工具锯断了倒塌的房梁，两个人才得以逃生。可周荃不知道李颖的腿已经彻底坏死，为了保命只能截肢。周荃醒来时李颖已经离开，在日后的交往中也未曾提过一句。
保镖们自觉地围成一堵人墙，驱散了围观的人群。周荃默默地跪了下来，抱住微笑着的李颖，李颖回抱住她，小声在她耳边说：
“小荃，你今天能来，我真的非常高兴。”
周荃把脸埋在李颖怀里，也点点头：“我后悔没有来得再早一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寿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