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面狐情》宫夷久久

1、 九面狐情(一）

　　东银国和南青国以雪山为界，因而两国虽属邻国，气候却差异颇大。徐锦绮本就畏冷，自打到了雪山后便没有脱下过裘袄，到了东银国，即便有息桦日日暖床，终究还是着凉了。于是二人找了一家客栈，暂且住着养病。
　　“啊且~”
　　震天响的喷嚏把“醉客居”一楼抹桌的小二吓了一跳，他偷偷靠到掌柜的身边低语：“老板，六号房那位客人好像病了许久了，看着真不像是什么普通的风寒。”
　　掌柜的拿着算盘打得响亮：“管他是什么病，我是开店的又不是开药房的，不负责看病。”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小二问，“六号房……是那个带着狐狸的男子？”
　　“老板记性真好，就是那两个男子，那位紫衣的长得可真是……啊，生病的就是那个年纪小一些的，他们带着一只狐狸，不过怎么住进来的这些日子都没见跑动呀？”
　　“美若天仙啊……”掌柜自个儿补充了小二没有说出口的评论，想起那日见到那男子时的情境，东银国素来崇尚美的东西，这个男子说不定是来自雪山那头，不然定不会来他们这家客栈投诉，早有了更好的去处。
　　“那只狐狸被他们关在房间里，不知是不是他们的……”

　　朴素的棕色床帘下，徐锦绮裹着厚厚的被子盘腿坐在床上，刚才吃了息桦给的药，终于把喷嚏止住了，可是人还是忍不住发抖，完全没有好感。他哆嗦着问身边探着自己脉搏，一脸严肃的男子：“你说我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了？怎么吃了那么多天药都不见好？”
　　息桦在他身上又加了一床被子，面无表情道：“是风寒。”
　　徐锦绮盯着他的脸，一脸鄙夷：“你方才犹豫了……”
　　“许是你天生与此气候不惯，你不是从小就畏寒吗？”
　　“可是我从小很少生病啊，我以前听人说过，小时候小病少了，便会积累成大灾，在后来会一次爆发的。连你都没办法的病，我才不相信只是风寒。如果真的是小病，我想你就不用混了，连人间普通的大夫都不如，直接回寻影山继续修炼到我再度几个轮回吧……”
　　“话说多了会咳嗽。”
　　“……你当我傻吗？”
　　虽是这么说，被息桦看了一眼之后，徐锦绮闭上了眼睛，坐在床上就像入定了的道士一般，但是消停了没多久，又开始嘟囔：“这个东银国真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我们苏城好啊，要是在徐府……”
　　想了想，又叹了一口气，“好想念我家那条街上的拉面啊……等家姐病好了，我就好好学习茶艺，这样家姐嫁给了周大哥，我就可以帮她照管茶庄。徐家就只我一个男儿，荒唐归荒唐，徐家不能败在我这一代。”
　　息桦看着他，淡淡一笑，他们房间的桌子上蜷着一只白色的小狐狸，息桦把手盖在它的额头上，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缓缓睁开，徐锦绮注意到了，忙问：“小卉她还是不醒吗？”
　　息桦摇摇头，徐锦绮奇怪道：“从雪山睡到现在，她该不是也和我一样，中邪了吧？”
　　息桦皱眉：“你并非中邪。”
　　徐锦绮撇嘴，刚想再说什么，突然想，现在自己和小卉都是这样半死不活的模样，一个也没让息桦省心，他堂堂寻影山上的仙子都办不到的事情一下有了两件……估计他心里很不好受。
　　于是他歪着头小心翼翼的问：“你现在是不是不大高兴？有没有一点烦恼？你……”憋了半天，把身子往床里边挪了挪，柔声道，“要不你先过来睡一会儿吧，睡醒了才有精神……”他小心措辞，“才有精神叫她起床嘛。”他说完指了指小卉，又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外侧。
　　息桦看着他手舞足蹈，小心谨慎安慰自己的模样，浅浅一笑，起身向床铺走去。徐锦绮在他身边像鲤鱼般倒腾了两下安静下来，息桦拉着他躺在身边，自己闭上了眼睛。
　　即便他那蓝眸是闭着的，却依旧感到两道灼灼的目光烧在自己脸上，息桦终于睁眼：“不睡在做什么？手里拿的是什么？”
　　徐锦绮将手中的东西捂在胸口，非常宝贝的模样，息桦见状也不追着看，闭目命令：“快些睡。”
　　徐锦绮一口气憋在胸口，不满道：“你怎么不积极点，你若是要看，我定会给你看的。”
　　息桦闭目：“你若不给我看，我定不会看。”
　　“你……”徐锦绮吐吐舌头，将手里的东西展开对着他，用诱哄的语气道，“好息桦，你睁眼看看，我要求你睁眼看看。”
　　息桦睁开眼，画中人蓝眸紫衫，掌把流苏油纸伞，风吹的背后兰海隐隐显现，飞落点点紫色的花瓣雨。他竟像是抵着一面清晰的镜子，看到了琼仙谷中的自己。
　　徐锦绮的画功息桦是见识过的，一缕白轻洛的执念都可以被徐锦绮画出在世时的风采，更别说他费了心血的作品。他给息桦看了一眼，便得意得收到自己胸前，怕被抢走似的。
　　徐锦绮盯着画里的人，息桦便淡淡盯着他，两人都盯了许久之后，息桦幽幽道：“我就在这，你为何竟盯着画看？”
　　“自然是画比你好看。”他习惯了顶着别人说话，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了。
　　因为息桦没有回答，两人之间寂静了片刻，徐锦绮轻声道：“到时候你回了寻影山，我便只能对着画想念你，这种不习惯的事情若是不提前做一做，到时候会成疾也不一定。”他回头认真道，“你不知道，我们凡间有一种无药可救的病，叫相思病。”
　　息桦闭了眼，不理会他的贫嘴：“你若思念，便时常来寻影山。”
　　徐锦绮苦恼道：“恐怕到时候忙于生意，没那么多时间去看你，寻影山上妖兽多，我一介凡人动不动被追着吃，去看你挺危险的。”
　　息桦冷冷看着他。
　　徐锦绮扯了扯嘴角冷笑：“你怎么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我是说着玩玩的。”
　　“我也是看着你玩玩的。”
　　“……”
　　许久后传来徐锦琦入睡前的喃喃：“息桦，不可思议，我竟然会怕自己忘了你的模样。”

　　后半夜的时候，徐锦绮觉得脑袋沉得很，两只眼睛怎么也睁不开，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但是他好像不是躺在床上的，像是有什么东西逼迫着自己站在黑暗里，他微微动着，手往两边一摸，身边没有人……
　　他下意识低声唤了一下：“息桦……”
　　没有人回答他，他挣扎了一下，也没有束缚，却还是不能动。这样压抑了很久，他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眼前突然有紫色的光亮出现，他心念的紫衣男子站在一片紫色花海里，修长的身影背对着他。
　　“息桦……”他听到自己轻唤。
　　男子回过头，无情绪的紫眸，禁欲的神秘与绝代的风华，头戴紫色发冠，身披红色流苏……
　　又是那个梦……
　　又是紫琼兰海，又是那个熟悉的感觉，兴奋心悸的感觉……
　　他的意识在这一刻放弃了挣扎，他想看看这个反复出现却总是不彻底，给他留下许多疑问的梦，接下来到底要发生什么……
　　男子看着他，薄唇轻启，声如清泉，琼仙谷内回音袅袅：“你是谁？”
　　那瞬间，空虚……激动……
　　“本宫玄罡，眼前美人，可是这琼仙谷的主人，紫琼仙子？”
　　紫眸流转光华，美人勾唇一笑，禁欲的紫眸下，竟是万种温柔，千番风情：“天宫雨露之神玄罡，来琼仙谷所为何事？”
　　美妙……心动……
　　“本宫在附近丢失了一株降雨草，仙子可有瞧见？”
　　“紫琼不曾瞧见。”
　　“那株降雨草是个顽劣的性子，仙子若能遇到，劳烦擎住它，待玄罡处置可好？”
　　紫眸清明，男子笑着答应：“好。”
　　“哈哈哈……”徐锦绮听到自己笑了起来，却又不像自己的声音，“紫琼仙子言出必行，本宫相信你。来日找回雨降，必再来琼仙谷与美人聚上一聚。”
　　徐锦绮听不太懂他们之间的对话，还好意识还是自由的。现在身子就站在兰海边上，视线余光落在眼前的兰海里，没想到眼前的兰花真的就像变成了海水，点点涟漪中身下的倒影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图像。是一株绿色的植物——一株草？草叶丰满圆润，充满着勃勃的生机。
　　这难道就是玄罡丢失的降雨草？
　　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徐锦绮心里一紧，已经向花海里跌去……
　　他忽的睁开眼，床榻上是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刺得他眩目，已经天亮了。
　　那个梦里面和息桦相像的男子，果真就是传说中的紫琼仙子，以前静静观看觉得禁欲冷漠的男子，与人说话的时候却是那样温和亲切……呃……比息桦要温和亲切许多……
　　不过，那个玄罡……在梦里自己扮演的那个叫“玄罡”的，似乎也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知道和紫琼仙子有什么关系，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他慢慢坐起来，感觉身体有些酸痛，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双手一伸，是因为身边空着——息桦已经起来了？
　　徐锦绮掀开床帘，打算下床去找息桦解梦，他现下想起，自己还从未和息桦提起过这个梦。脚刚粘地，鼻尖就钻进来一股熟悉的香味，徐锦绮深吸一口气，不敢相信桌子上放的东西——苏城的拉面，还是自己家那条街上的！
　　心里有暖流缓缓流过，原来自己说的话，那个人都有在听，并且放在了心上……

　　银安城的大街上，息桦缓缓走在路上，居然惊起了不少人的回首围观。糟老头模样的地灵小妖在身旁恭恭敬敬。
　　“东银国子民以美为尊，仙子这般模样在东银的大街上行走，确实无法不引起轰动。仙子看老朽这模样，在东银一方小妖里，是没有地位的。”
　　息桦听着，旁若无人的继续往前走，一步不停。
　　“前面让开啊！”
　　身后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一团东西在身边掠过，随即一个男子火急火燎追着那团东西跑了过去。
　　息桦看着男子追的那团东西，疑惑道：“狐狸？”
　　地灵小妖看着瞬间热闹起来的大街说：“就是近些日子的事情了，自从守淮王养了一只珍爱的红狐狸，在银安城见到狐狸，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了。”
　　“哦？”
　　“这位守淮王，是银安百姓爱戴的好王爷，银安城十个百姓里，有九个的偶像就是守淮王。偶像养了狐狸，整个银安城都热爱起了狐狸。在银安啊，一只狐狸比任何金银财宝都珍贵，就连那些贩卖人口的都改做贩卖狐狸的买卖了……不过老朽最近听说，守淮王的那只狐狸，好像是突然失踪了。说起这守淮王啊，确实是有些可怜，他……”
　　“你方才说，这里有贩卖狐狸的人？”
　　“呃……”地灵小妖愣了一下，“是有这样的人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