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4、第84章 ...
-
路卡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眼泪还含在眼眶里。
“那不是正好啊!分啊!哦哟,我就怕你们分不掉嘞!他自己作死么,正好呀!”
路卡震惊极了。
照宁恢复了伶牙俐齿,流畅极了:“你那么吃惊干吗啊?你还想跟他公开啊还是结婚啊?不可能的嘛!还是你想一辈子跟他在一起啊?两个男的怎么可能一辈子在一起啊?早晚这样的喽。你现在是脑子别筋了,过两年总归也会想穿的,那晚分还不如早分嘞!”照宁层层递进,“你们学校喜欢你的小姑娘那么多,你不要当我没看到。上次你跟那个符阿丢比赛赢了之后,一群人扑上来,有小姑娘还偷偷亲了你嘞!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老跟野人搞。”照宁对自己出口成章的打油诗十分满意,嘿嘿地笑了两下。
路卡隐隐觉得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也开始坍塌。
“他是不是去跟女的好啦?肯定也是觉得一直跟男的好很奇怪的嘛!对吧?哎,长痛不如短痛啦!反正这个学期考完,你以后就没他课了,也不算太痛苦啦!你就是被他带得轧歪道了,只禽兽……还好就一年、嗯一年半啦!就当没认得过他就好啦!说不定过几个月你就觉得跟他谈朋友好恶心啊!被下蛊了吧!”
路卡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脑袋里顿时又是一阵轰鸣……终于抓出话里最致命的那根线:“……你,你这么乐于我跟他分,是因为你讨厌他,还是因为他是个男的?”
“啊?都是吧?我想想啊,应该这么说,我本来也不讨厌他啊,就是因为他是个男的、还来勾搭你,才讨厌他的嘛。”照宁理所应当极了。
“那……我以后只要喜欢男人,你都会希望我分手是吗?”
照宁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还要喜欢男人啊?你真的脑子被他带坏掉啦?……算了,你现在刚失恋,过两天大概就想清爽了。”照宁大人有大量似的点点头,很认同自己的话。
昨夜的痛苦只是失去恋人,死得一刀毙命干净利落;此刻却是看着一颗子弹指向身体的最深处,剜去皮肉,剖开骨血,钻进胸腹。
路卡慢慢站起来,往外走。
两个男的怎么可能一直在一起啊?
有毛病啊?
好恶心吧?
找个女孩子啊!
照宁在他背后说着什么,似乎还扯了扯他,被他甩开了。
别碰我,万一以后你知道我也喜欢过你,也会觉得很恶心吧。
对,自己为什么要喜欢男人呢?
应该就是有毛病吧。
他就喜欢过两个人啊。
可是没有人要他的喜欢。
一个把他的喜欢扔进了风雪里,一个说这很奇怪很恶心。
接下去他要怎么过呢?
如果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他只和音乐在一起,就也很好,音乐不会背叛他,也不会嫌恶他。他喜欢那些分明的黑白键盘,那些银色柔软的按钮。
他一个人,和音乐,就很好,他不要再喜欢任何人了。
他行尸走肉一样回到三十七号里。
父亲专注地读着谱,母亲刚接完安妮塔家的电话,加布里尔在给琴弓上松香。
他在厅里站了一分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他突兀地开口:“我要去美国。”
三人诧愕地看向他。
路卡自己都惊异于自己思路的流畅,仿佛在梦里已经思虑过了一般:“过几天就坐船,大半个寒假就到。不用家里的钱,我能借到。半年回来。就这样。”
舒尔茨太太几乎以为他发了癔症:“什么美国?你在说什么呀路卡?孩子你脸色这么糟糕,快回去再睡一觉,那么早起来起来送朵拉,没睡好吧?”
路卡拿了耶鲁的通知书递过去,上面布满皱折和水印,昨天被路卡的指掌与风雨蹂|躏得面目全非。
“天哪!”舒尔茨太太反复看了三遍,递给丈夫,急切道,“你,你什么时候申请了这个?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一声呢?!”
“本来,不打算去的,申请着好玩。今天忽然,改变主意了。挺好的,你看,那系主任夸我夸得多热情洋溢……”
舒尔茨先生也看傻了,说不出话来。
“是,耶鲁是很好,妈妈支持你去的,钱也不用找外人借,家里积蓄还有不少……可是,可是怎么突然……?孩子你到底怎么了?嗯?告诉妈妈啊。”舒尔茨太太从未见过路卡这种眼神,定定的,好像非常坚决,又好像非常虚幻,没有个聚焦。
“我就是想去。”
“好的,去去去,去的。”舒尔茨太太眼看一时之间什么都问不出,索性小心地牵引着他上楼回到房间,帮他脱了外衣长裤和鞋子,塞进被窝里。
路卡还是那么忡怔恍惚地看着她,眼睛渐渐失了神,最后撑不住,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舒尔茨太太一看他睡着,几乎就要流下泪来。
自从八一三路卡挨了炸|弹,她已经反省过自责过,对路卡多了许多爱护关照,可是孩子已经大了,不是一伤心就会扑进她怀里的年纪了。他总是笑微微的样子,总说一切都很好。
这次又是怎么了呢?比哪次都魔怔。
她吸了吸鼻子,给路卡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他的脸颊,最后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她想了想,去了谈宅。
细想之下,虽然今早路卡脸色就很糟糕,但彻底失神是从二十七号回来之后的事。
舒尔茨太太只对照宁说路卡好像很不开心,来问问照宁。
照宁自然不可能把“路卡男朋友出轨”这种事说出来,这短短七个字里就有两个炸|弹,只得瞎编了说欧洲打仗啊,又是学业压力啊,还有同学闹矛盾啊……
舒尔茨太太见问不出什么,也只好说:“是啊,也可能是着了风寒了,身体不舒服。刚让他睡下,养好了或许好些。”
照宁自然顺着道:“是的是的,让他多休息。”
他不知道,这一休息,他再见到路卡,已经是一年半载之后的事情了。
路卡一觉醒来,感觉脑子清爽了很多,决策倒是丝毫未变。
他一掀被子,拿了舒尔茨太太给的钱就跑去了旅行社和远洋轮船公司问讯。冬季航船班次本来就少,一等二等舱太贵,船底通铺又太脏,倒逼三等船票居然已经所剩无多,半个月内出发、能确保他准时抵达彼岸的,竟然已经只有三天后出发的那班了——这还是有人刚退了票才有富裕。
将近一千块钱的票,路卡当即就拍板买了。
揣好票,他直奔了乐道音乐学校。
先递了一百块钱给缪淼,让他还给乐乐的妈妈,教得半途而废,这红包他不好意思收。
随即又开口问缪淼借两千块钱。
“侬侬,给我一百块,拿我两千块……侬这个生意蛮好做的呀!”缪淼瞠目结舌。
“折成美元,以后还你美元。这样万一半年以后物价涨了也不会对不起你。”路卡处于一种空前的、自己都感觉陌生的果决和理性状态中,看什么都条缕分明,不带迷雾,说话也不带迟疑和客套,“如果你手头头寸紧就算了,我就是问问。”
缪淼觉得路卡今天不对劲,可又说不出什么。可能路卡只是因为很快要出国,忙得团团转了吧。
他并不犹豫,掏出两千块前递过去:“够伐?哎呀!你可以到耶鲁去了!我那时候晓得得迟了,不然也想去看看。”
路卡微笑了一下,俯身拿钢笔和纸,刷刷写了份中英双语的借条,签了名。
“这倒不要紧的,我相信你的……”缪淼不接那借条,“我是担心那些学生我找谁顶啊!那个乐乐……哎哟,寻谁顶啊?!”
路卡从理智上是很抱歉的,却好像难以做出相应的适当的表情似的。想说也就半年,却似乎也懒懒的不想解释。他把那借条对折,硬塞进缪淼的账本里,微微鞠了一躬,便告辞了。
回到家,又把所有期末考试的论文或是曲目作业带着,出发去了陶先生家。
他努力调了些愉悦和内疚的样子出来:“船票买得晚,没经验,没想到只有三天后的了。这些论文作业只好麻烦您转交给那些老师了……那些要当堂考的,我,要不申请补考吧,等我回来再考……”
陶思鹤吃惊极了,他都不知道路卡拿到了录取,怎么就突然已经要出发了。
可是能去耶鲁总是好事,陶思鹤仍有些恍惚地接过那些作业,交待了几句注意这个关照那个,又欣慰又感慨的。
路卡对陶先生是极感激和不舍的,却依然说不出什么话来,用力抱了抱他,又鞠了个躬,说会给他写信的。
走到楼下,看到那些熟悉的鸽子们展翅飞翔,倒是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惘然地笑了笑,回了静安里。
打包行李就更快了。衣服,笔记本,乐器和钱。
一个大拎箱,里面藏了支竹笛,再加一个长笛盒子,便是全部的家当。
明天就走。多潇洒,像小时候照宁总说的独行侠。
谁会想到路卡能有离家出走的一天。他自己也想不到。
所有作业都交给陶先生了,只有那张配器课的作业还躺在桌上。
纸上那只小青蛙张大嘴吐着舌头的表情像是在嘲讽他,一个挥臂以示合奏的表情更仿佛要抬手攥紧了耳光在往他脸上抽。
路卡抓起纸就撕,只撕成两半,他的动作便停住了。
为什么呢?他为什么只糟践自己呢?糟践自己、糟践自己一个一个音符写出来的心血。
一股邪火把他整个烧起来,他猛地站起,披上外套就冲进了风雪里。
“都十一点了路卡!你去哪里!”舒尔茨太太披上衣服追出去,路卡恍若未闻。
笃笃笃。
范戴克打开门,一脸惊喜:“路卡!你怎么来了?你这两天到哪里去了,打电话到你家都说你不在。外面雪这么大?冷不冷?快进来!”
“不用了,就站在这里说吧。你这房子,从门板开始一路朝里,都挺恶心的。”
范戴克慢慢站直了身子,沉默了一会儿:“所以那天真的是你。”
“对啊,听了一会儿芭蕾舞隔门解说。”路卡冰冷又尖刻,像他衣服上的冰棱子一样,“噢,不好意思,还踹了一脚门,没把你吓出毛病来吧,那玩意儿还好用吧?”
范戴克从没见过这样的路卡,刚要说话,路卡又刻薄地笑了笑:“我现在回想起来,你的很多话特别有意思,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比如说,‘白天鹅太难搞了,我还是去和黑天鹅要好吧!’——简直是预言啊,真的特别厉害。我是不是很无趣啊,啊?!从来不会说那些热火朝天的话,也不会挑逗你,忙来忙去不是难民就是抗日,一点学音乐的样子都没有,活该被你三两句话就骗得团团转、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路卡说着冷漠的话,眼里却开始沁出泪。
“你猜我那天来干吗的吗?我抱了一罐朵拉最喜欢的奶粉,还有配器课的作业,想给你一个惊喜。喏,就是这份,是不是做得很认真?大提琴和长笛,还有些小画,是不是很可爱?不给我一个A简直天理不容对不对?”
范戴克看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无法自控地掉着眼泪,眼泪越掉越凶,让他有一种错觉,仿佛只要他用力拥抱住路卡、说他错了、说他愿意做一切去弥补,路卡就会哭倒在他怀里。他向路卡伸出一只手。
路卡看着那只手笑了笑,向后退了一步。
“你猜我那天还带了什么?”
范戴克下意识地摇摇头。
“耶鲁的进修通知单。还是你告诉我的,奇妙吧,我被录取了,用来逃避你。再见——也或许再也不见。”
路卡决然转身就跑,范戴克捞了两下没捞到,追着他奔下楼梯,两只宽大的拖鞋一前一后滚落下去,范戴克赤着脚追了一层楼,终于抓住了路卡。
“你听我说,路卡!”
“你闭嘴!我想了两天,这些话在脑子里滚来滚去,越滚越响,我就想狠狠地倒给你听,倒完我就痛快了……我不要听你讲,你讲了我一定又会想东想西,又不痛快了!你放开我!”
“你真的倒完就能痛快吗?!如果你说是,我就憋着,我什么都不说!但你会想的,你一定忍不住会自我折磨,想为什么耶容要骗你,他骗了你几次,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别人的,他到底有没有真的喜欢过你,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玩玩的!你不会想吗?!”
一针见血,路卡张着嘴无法反驳,他时时刻刻都在被这些念头撕扯着。
“你不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吗?”范戴克苦笑了一下,“这些问题我当年都这么反复问过自己,甚至至今,我都不知道答案。”
路卡恍惚地想起范戴克偶尔忧郁或是激愤的表情,那或许,是他的伤心事吧。
可是那些和他有什么关系,冤冤相报也不是报在他身上。
“我真的,不想伤害你……我第一次见到你,在琴房,你和缪淼特别愁眉苦脸地试着各种和弦,然后因为我一句‘挂留和弦’就能开心成那样。那时候我仿佛看到另一个我,砍去一半年龄的我……我那时候觉得,我一定会保护你珍视你——所有我希望当年那个人对我做的事,我都会对你做到……”
路卡声音低微却斩钉截铁:“可实际上,你做了和他一样的事。”
范戴克闭了闭眼。
多奇怪,路卡想,他竟然还能感受到范戴克的痛苦。他分明应该为范戴克的痛苦而欢呼雀跃,可他心底竟也是痛的。
“我真的很抱歉……我只是……我不知道……”范戴克语无伦次。
路卡打断他的不知所云:“如果我前天晚上没有碰巧撞见,你是不是就只会快快乐乐地跟我说杭州的雪景有多美,沙龙有多成功,你有多想我?”
范戴克眼角的肌肉束微微颤动:“……可,想你是真的。”
路卡冷笑:“我不是很懂,你怎么一边想念着一个人,一边和另一个人接吻拥抱的。”
范戴克闻言蓦的睁开眼,微妙地看了看他。
只一眼,路卡却猛然懂了,一股气直冲上来,张口要吼,却被范戴克慌忙打断了:“不不!我没有说!我知道不一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和……”
路卡死死盯着他,范戴克住了嘴,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路卡一瞬间心如死灰,其实也没有错,名分之差,只是靠自我约束,情感上,的确可以同时喜欢着两个人。
范戴克抓住他的手,热切道:“不,真的是我的错,如果是你,你就不会,我知道的。”
路卡心头一恸。
“就像,当年的我也一定不会。”范戴克说完这句,沉默了一会儿,忽而自嘲地笑笑,“你知道最痛苦的是什么吗?不是被背叛被放弃,而是看着自己,被时间、被这世界,改变成了当初自己最痛恨最唾弃的那种人。”
路卡手腕几乎像被烙烫,一把甩开他,愤恨之极:“我就不会!一定不会!”
范戴克低着头,垂着肩膀。
路卡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总觉得他眼眶湿了。
“我们这种人,就像被家人、甚至被自己剪断了线的风筝,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在空中飘,难得遇到另一只,便随风一起飘一段,可也许风向变了,就分别了,然后此生可能再也不会相见。我曾经的,那些朋友,现在有的在欧洲,有的在印度□□,有的在南美,我在中国……我们彼此连对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快活自由的时候,是快活自由,可有时候,我多羡慕那些有线拴着可以落地的人。甚至不落地也行啊,风大了,线缠住了,缠死了,一直纠缠到人生的结局,也是好的。”
路卡的心一层层凉下去。
照宁昨天的话言犹在耳,却原来不止是外人那样不看好,连同类也都不相信大家能携手走完一生。
冰渣下面的心脏在不甘地挣扎,怦怦乱跳。他嚷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响得异常:“出口成章啊!”他喘了口气,压低声音恨恨道,“都快写成一篇散文一首诗了!自己变坏了就说是大家都这样!哈,大不了就自己一个人飘好了!这就能成为你脚踩几条船的理由了吗?你这样让我恶心!看不起你!”
范戴克慢慢蹲下身,深深地看着他,潮湿的眼底是歉疚,也是悲悯。
路卡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他莫名开始恐惧了。
他恍惚地站在那里,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这雕纹画饰的旋转楼梯,他以为转着转着会越爬越高,可别人从楼顶看下来,告诉他上面的顶封得死死的。
他不想相信,他依然希望楼梯上面是天台,是星空,是阳光雨露云朵彩虹。
可看着范戴克悲悯的眼神,他却开始动摇了。
难道真的是这样?
多奇怪,在最初喜欢照宁、喜欢范戴克时,他都没有这么恐惧。
他真的没有喜欢过女孩子。
那么,他天生就要成为一只断线的风筝?
为什么呢。
他没有伤天害理,没有损人阴私。他胆子那么小,连西瓜虫都不敢捏,他伤害过谁?
范戴克闭了闭眼,重又笼住他的手,低声道:“是,我特别差劲,我不该找任何理由……可我也,是真的喜欢你……那么多轻松快乐的时光,你知道,不是能装出来的……我会改变自己,告诉自己风筝也是可以落地的……”他的眼睛的确红了,那姿势和眼神像献祭一样,“你,还有任何可能,原谅我,重新和我在一起吗?你让我做任何事都可以。”
路卡刚刚稳住泪腺又开始失控,他定定地看着范戴克,即使此刻,他还是觉得范戴克的眉眼挺好看的。
看了好久,终于,他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一道泪痕于是斜斜划过脸颊。
“真的,任何事。”范戴克低声重复,低头亲吻了一下路卡的手背,低头抵着。
事到如今,两个人言行都郑重得一字一顿,没有人歇斯底里,因而也显得愈发无可挽回。
“我,不相信自己能有这个本事,把被时间改变了的你,再变回去,把剪断了的线,再接上去。我……”路卡努力保持口齿清晰,可哭音还是带歪了调子,几不能语。他努力控制了一会儿,才说,“你把我带进这个世界,然后告诉我这个世界都是这样放荡不羁……那我宁可孤单单地飘,我不怕的,一个人活,有什么可怕。被一次次伤害、然后也理所应当地堕落败坏、再然后自欺欺人才可怕。我宁可一个人,我不怕。”他又重复了一遍。
范戴克没有说话。
路卡抽出手,摸了摸范戴克的头顶:“再见了。耶容。挺好的,你的又一个朋友,去了一个新大陆。我们从此,也生死不知了。”
他转身慢慢走下了楼梯。
范戴克没有再追上来,路卡在下一层站定,从镂花栏杆望上去,范戴克还是那么蹲着,光着脚,穿着睡衣。
靴底咔嗒咔嗒敲在大理石台阶上,到最后一级,路卡像是告别生命的一段旅程。
忽然听到范戴克低低叫了一声“路卡,”像是情人亲昵的梦呓,又仿佛在叫唤他年少时的自己。
路卡的眼泪瞬间溃散,他没敢再回头,终于抓紧外套再次没入了风雪中。
第二天,朵拉在妈妈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不知道怎么自己出去玩了一天,路卡突然就要坐大船跑掉了,“哥哥,哥哥”地惨叫个不休,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路卡站在舷梯上,被那叫声勾起心底些微的疼痛,但还是挥了挥手,不怎么留恋地进舱去了。
轮船鸣笛,发动机的震颤层层传递到舱板上,柴油燃烧的味道也渗进了窗户,甲板上还有人在朝码头上送行的亲友吹口哨道别。
路卡定定地坐在自己的床上一动不动。
第一次孤身出远门,却一丝忐忑恐惧也无,就这样慢慢漂荡,漂去另一块陌生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