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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分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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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别
秦玉远远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易清霖,他听围观的人说才知晓,原来那小公子就是江阳侯府一直养在京外的世孙易清霖。
听闻世孙从小孱弱,幼时几乎夭折,危急之时有名修道之人登门,自称能医好世孙。江阳侯府走投无路,虽不愿信这来历不明的方士,可为了世孙,只好一试。没成想,那人几帖药下去,世孙身体当真好转,后方士要求带走世孙,侯府虽有万分不舍,却只能应了。
侯府众人进了府,围观的人也便都散了,只余秦玉瘦瘦小小一个立在那处,看起来颇为可怜。
小手攥紧自己脏污的衣摆,对上侯府世孙的自卑之感让秦玉低下了头,他从前有着不错的身世,可与江阳侯府大富大贵相比,竟似云泥。
“喂,”秦玉正愣神时突然有人喊,他抬头,瞧见一个一身家丁短打的男人,男人颇为嫌恶的瞟他几眼,“跟我走吧。”
秦玉被家丁领着绕到侯府后门,二人进到一间小院。家丁扯着秦玉来到院中水缸旁,不由分说舀起缸中积水便冲着乞儿头顶浇了下去,边浇边恶声恶气道:“真不知你因何能入了世孙的眼,不过是个乞丐,自己洗干净些!”说着把手中葫芦瓢往缸中一扔走到了一旁,“快些洗!世孙还等着呢!”
秦玉眸色暗沉,春寒中已被冷水浇透顶的乞儿,当真舀水冲起身体。
盯着秦玉洗完,那家丁又凶恶的叫他不许乱跑,秦玉乖顺的应下。
不多时,家丁折返回来,身后跟着一位颇有风韵的素净妇人,秦玉偷瞧一眼忙低下头,以免坏了什么规矩又招来那恶家丁的怒骂。
来人正是芳姑姑,侯府一行人才从宗祠祭拜回来,世孙被老侯爷留下说话,他便央了自己来看一个小乞丐……没错,一个小乞丐。
她昨日同世孙一起出门,自然瞧见了湖边发生的事,也对这乞儿印象颇深。府里上下都道世孙心善,可她没想到,世孙竟将这乞儿叫了来,要不是被老侯爷留住,想来他是要亲自见的。
芳姑姑打量着洗的白净的乞儿——这小乞丐虽然面黄肌瘦,可出色的五官却没被掩去,乞儿一双有神的眼睛大却长,再看那吊起的眼角,小小年纪便有三分勾人。鼻梁笔挺,唇小且薄,尖利的下巴使乞儿平添几分刻薄——却是一副漂亮的女相。
芳姑姑止下家丁的无礼言语,从怀中掏出一小包碎银递给秦玉,她道:“世孙今日忙,怕是没空见你,他托我将这些银子交与你,叫你想个法子脱身,莫再受那些人摆布。”
芳姑姑一字不差的按易清霖的交待办事,至于乞儿到底是何处境,她并不知悉。
秦玉收下银子,跪下给芳姑姑磕了个头,“谢……谢过世孙。”
秦玉从侯府出来,也不去乞讨,而是回到城外破庙躺了一天。那群男人回来,见他没讨到东西,少不得一顿拳打脚踢。
秦玉缩在角落里护着脑袋和怀中银子,银子硌的皮肉生疼,但他却闷声任打。有人往他身上啐了一口,秦玉瞪红双眼,一双拳头捏的越发紧。
第二日秦玉一身青紫痛的厉害,但依旧来到江阳侯府外。
到后晌时,易清霖从府里出来,侯府众人跟在他身后,脸上皆是不舍。
秦玉瞧着,越发感觉不对劲。
侯府正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戴着斗笠的车夫坐在车辕上抱着臂膀,看着侯府一众。
易清霖站在阶下,老侯爷由易清霖的父母扶着,正对他说着什么,而施氏已然泪眼婆娑。
秦玉并不认得这些人,只能去猜个大概,可没猜错的话,易清霖是要走了……秦玉心下一阵发慌,眼看易清霖上了马车,对着众人拜了再拜,他才回过神。
马车驶过街角,秦玉扯掉一双破鞋,赤脚追了上去。
秦玉被那群人掳到京城已有一年,往日偷了东西东躲西藏,城中大小街巷都已熟悉,此刻他便抄了近路去追易清霖。
那谪仙一般的人物,他自然不敢奢望,可自父母过世,再未有人待他如此好过,即使易清霖只是乐善好施帮他一把,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将脑海中那张笑脸抹去——再看一眼,他只想再看他一眼。
昨日清明没多下的雨似乎都挪到了今日,雨丝渐渐细密,打湿了泥土。土腥味儿腾了起来,易清霖正在马车内盘腿调息,闻到这个味道也不讨厌,反而还有些喜欢。
“清霖,后面有个小乞丐在追车。”车辕上除了车夫,还坐着一个人。那人一直闭目养神,发现秦玉之后本不作理会,没想到那孩子三番几次不经意的钻出来。眼看雨大起来,车后乞儿却一直追着不放,他才告诉了易清霖。
易清霖思索片刻,便想起了前两日的小乞丐,心中一动,忙让停车。
易清霖被那人扶着跳下车,回头看到的,正是昨日没能相见的小乞丐。
那乞儿见他出来,便停下脚步拄着膝盖大口喘起气。
小乞丐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沾在额上脸上,好不狼狈。易清霖望见他赤着双脚,不合身的褴褛衣物下还有些青紫伤痕,心中悲悯更甚。
“离大哥,给我些银钱吧。”
离东知晓小世孙的脾性,也没多说什么,拿了些碎银子出来。
易清霖拿着银子,撑了离东递来的伞,走到秦玉面前。
秦玉喘的厉害,可依然定定的瞧着走过来的那人。
“昨日我有事,便托芳姑姑去了,你可有见到她?”易清霖撑伞在两人上方。
秦玉顺过气来,站直微喘着看向易清霖。他扯住自己的下襟,嘴唇抿了抿,“见到了,还给了我好些银子……”
易清霖递过去一个钱袋,“这些你也拿着吧。”
秦玉摇头拒绝了易清霖,“已经给的我够多了……”他忖度片刻,小声道:“我,我叫秦玉……”
易清霖对秦玉告诉他名字感动意外,他失笑,说道,“我叫易清霖。”
秦玉看着他,不由得撑起嘴角,也扯出一个笑容回给易清霖。
自家中剧变秦玉便再没笑过,但他此刻努力笑着,即使嘴角僵硬,甚至脸颊沉重,他依然反复撑出笑容——想回应。
“……你笑起来很好看。”易清霖由衷的夸赞道。面前瘦弱的孩童脸上一对大眼睛尤其显眼,平时本有些阴郁的孩子一笑起来,刹那间好似扫清了所有阴霾。
秦玉的笑容更大了,“你喜欢?”幸亏他昨日护住了脸。
易清霖笑着点点头。
“该走了。”离东撑着把伞来到两人身后。
“……我该走了,你,你多保重。”易清霖把手中的纸伞递到秦玉手中。
秦玉朝他点点头。
易清霖便随着离东回身向马车走去。
秦玉望着他的背影,笑容慢慢消散。
易清霖走出一段,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又折返回来,秦玉见状,赶忙挂起笑容,眼睛发亮的看着他。
易清霖解下身上的纯白披风,给秦玉穿上。他从家中带的衣物都是按照世袭侯族规格制的,若是给秦玉穿了,怕是要惹来大麻烦,这件披风乃大哥所赠,倒不用顾虑那么多。
蒙蒙雨雾中,易清霖一袭青衫,终究远去的身影好似化作天地间袅袅一道青烟。秦玉目送他上了马车,脸上已经完全失去了笑容。
离东回头看他一眼,上了车辕。秦玉转身,马车在他身后驶远。他解下披风,手摩挲在柔软的布料上……片刻后将披风紧紧的收在怀中。
用手背抹过颈间的伤痕,秦玉再抬头时,一双眼睛暗沉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