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中短篇小说集》袁飞

3、第三篇 寻

　　寻

　　他打开门，看见七十亿个人在外面等他。
　　他得绕开他们，去见他的姑娘。他的姑娘扎马尾，手指纤细，虽然七十亿个人里有很多这样的姑娘，但他一眼就能认出她。
　　他叫她的名字，可是那没用，七十亿个人挡在他门口，他至少得绕地球十八圈才能找到她。但他不气馁，出门他就带好了指南针。
　　他一个个寻找，首先排除了老人，孩子和男人，然后排除了和她年龄不相仿的女人，他也打算排除短发的女人，但他担心她剪短了头发。
　　他知道即使她背对他，他只要呼唤她名字，她就会认得他，并喜极而泣，像他一样。
　　他碰到过无数像她一样的姑娘，并自称就是他要找的那个姑娘，但他马上发现了破绽，比如她不会仰头大笑，她不会寻他借钱，她不会嘲笑他晒黑的皮肤，等等。
　　事实上她不用说话，他就知道是不是她。七十亿个人在河边吵吵嚷嚷，但他能一瞬间听出她的声音，有时他觉得她的声音在南边，有时又觉得就在身边。
　　他已经绕地球一圈了，但还是没找到她，有时有女人拉他坐在村落里，要他给她生个孩子一起过日子，他只想跟他的姑娘生孩子过日子。
　　他的背搭破旧不堪，里面有生米，和干粮，口渴了他就在井边喝水，中午在树荫下休息。
　　有时他一觉醒来希望她正温柔地看着他，有时则希望她在树下等他，或者穿着白衬衫，在读他送给她的书。他送过她几本书，他相信她一直还带在身边。有时他希望她和她同学在一起，虽然她没她们漂亮，没有她们高大，穿衣服也没她们好看，但她就是他要找的那个姑娘。
　　他希望她从人群中向他奔过来，就像他将要做的那样，然后呢，他们会彼此看着，甚至会有点尴尬，甚至不知道说什么好，甚至也没有泪流满面，只是互相牵着手，有点傻笑地看着对方，然后呢，也许他们会去牛排店吃碗牛肉粉吧，牛排店为什么会有牛肉粉？他也不知道。
　　再然后也许他们会去房间里吧，像大多数人一样，然后呢，他们会去他们熟悉的书店，或者坐在桥上，看着七十亿个人从桥下经过，也许里面也有个男人像他一样，背着背搭寻找她的姑娘，但他已经找到了，就是这样。
　　也许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会比较枯燥，会吵架，会生孩子，会为孩子的事吵架，但他就是喜欢和她过这样的日子啊，和自己心爱的姑娘一起过枯燥乏味的生活是多么幸福的事。
　　这些都是激励他去寻找她的原因，他的姑娘扎马尾，他的姑娘她穿白衬衫。
　　也许她也在寻找他，也许她知道他会寻她而在家里等他，总之他觉得他会找到她，毕竟绕了地球那么大一个圈。
　　有的姑娘漂亮，有的姑娘有涵养，有的姑娘持家，有的姑娘聪明，但都不如他的姑娘，他的姑娘扎马尾，她手指纤细，曾经和他一起看过河水。
　　他不知道自己年龄，也许很老了吧，他走了那么远，见识过那么多人，一定风尘仆仆，他只想见她，哪怕她刚好看到他枕着背搭在路边睡觉。
　　他的姑娘不会因为他在路边睡觉而不爱他，更不会因为他衣衫褴褛把他赶出门，也许大多数姑娘会，但他的姑娘不会。他们曾经相爱，他们曾经从一个村子走过另一个村子，那个村子里有诗人，发呆者，小孩，唱歌的小鸟，没有百万富翁。
　　他见识过说谎者，猎人，赌徒，但他还是没有找到她，她的村子早已消失，连海平面都开始上升。
　　后来他走不动了，在一个村落里安了家，那个村落都是黑皮肤的人，他们吃树上的果子，他们用树皮搭屋。
　　他帮人建房子，有时撒网捕鱼，有时跟人讲他的故事，但他们都听不懂。
　　有时做梦会梦见她，可是在他有点衰老的记忆里，她的年龄越来越小，最后一次梦见她的时候，她刚学会走路，对着他咧嘴大笑。
　　有时河水照着他的容颜，那是一个黑皮肤满脸皱纹的老头儿，他多大？大概两百多岁了吧，他用鱼叉捕鱼，用弓箭射鸟，生吃森林里的虫子和水里的鱼。
　　他没有结婚生子，他渐渐懂得和村里的老猎人沟通，此地离他姑娘的村庄一地球远。
　　在他老得不能再老的时候他建了一艘船，然后他乘着它，朝着海平面划去，从此再也没人见过他。
　　这是我们村里一个很老的女人跟我讲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