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杉》府小吏

37、世界末日

　　第十三章

　　坐计程车赶到夏月屏所在的小区，司机因为我一路的催促而显得很不耐烦。到底是二十层还是二十一层？我走进电梯，但确定不了夏月屏到底住在哪层。罢了，先去二十一。我按下电梯上的按钮，电梯门徐徐合拢。屏幕上红色的数字逐渐从个位数变成两位数，我拧紧双拳，复又松开，重复了几次，情绪稳定下来。

　　走出电梯门感应灯发出轻微的吧嗒声在头顶亮起，我左右望了下，确定是左侧。我走到门前按响门铃，一连按了四次门内依旧没有动静。二十层？我跺了跺脚，转身从楼梯向下跑去，当跑到拐弯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我踅身三步并作两步跨回二十一层，门内探出了半张脸，是夏月屏无疑。

　　较之上次来时，屋内看起来凌乱了不少。桌子上有未洗的盘子，茶几上多了一个烟灰缸，里面斜躺着数个烟蒂，电视机的屏幕出了个洞，估摸不出是用器物还是拳头砸的。看样子她退学之后发生了不少事情。夏月屏瘫坐在沙发上，我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坐下。

　　今天的夏月屏依旧漂亮，不过是颓废风格的漂亮。眼影画得很浓，十指涂着黑色的指甲油。头发被烫直了，如瀑一般从两颊披下。身上仅穿着一件圆领的薄薄毛衣，可以看出没有戴胸罩。下身的牛仔裤是乞丐装，能看见大腿上光洁的皮肤。一番打量之下更可以确定发生了不少事情，并且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不知道从何处问起，我只好默默地坐着等待她开口。她眼睛无神地盯着茶几，双手在肚脐眼处不停的搅动毛衣。几分钟后两人间的空气开始了细微的振动，我注意到她开始抽泣。我想自己该不该把她一把揽过，让她痛哭一番。可没等我开始行动，她已经止住了哭泣。我轻轻把手打在她的肩头，让她侧过脸来。

　　“家里咖啡还有吧？”我问。她点点头，眼白已经变成红色。“来一杯？”我提议。

　　“嗯。”

　　我走进厨房一一打开抽屉找出咖啡和白糖，然后煮水泡咖啡。等水开的时间里，我悄悄窥视夏月屏。她把背靠在了沙发上，双眼望着天花板，仿佛在仰望星空。我把泡好的咖啡端到茶几上，重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她依旧沉默不语，我只好一口口啜着咖啡等待。

　　“不知怎么和你说。”在咖啡喝了大半后她才开口。

　　“嗯。”我出声表示正在聆听。

　　她直起腰，把身体微微侧向我，从茶几上拿起咖啡，像喝水一样喝了两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傻了？”

　　“怎么会？”我笑着说。

　　“我就觉得我自己傻的可以。”她边说边露出无奈的笑容，“简直是世界无敌的蠢蛋。”

　　“好啦好啦。”我用安慰的口气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月屏放下咖啡杯，用双手蒙在脸上，整个人痛苦的微微抽搐，二十秒后她放开双手，脸上留下清晰的指印。“我和他认识于暑假之前。”

　　“去月可湖之前？”我问。

　　她点点头，继续说下去，“整个暑假我们仅仅通过电话和网络联系，两个月的时间他说了不少让我心动的话，让我觉得总算是遇见了情投意合的人。”

　　“花言巧语？”

　　夏月屏眼神闪了下，随后黯淡下去，“对，花言巧语。”

　　“不全是吧？”我又问。

　　“对，不全是。”我努了努下巴，示意她继续说。“我知道他尽做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勾当，但这些我都可以容忍。说实话，较之正正当当的人，我觉得这类人更有激情，更能让我体会到生命的存在。”

　　“有道理的很。”我附和说。对于青春，干柴烈火总比细水长流有诱惑力的多。

　　“何策，你得救救我。”她突如其来地用哀求的语气和我说，眼中重新溢满了泪花。

　　我搞不清楚状态，只好握住她的手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再回去？”她的声音中已经带有哭腔。

　　回去？我转动脑筋开始思索回到哪去。回学校？还是回到那人身边？答案应该是后者。于是我说：“那就不回去好了，就待在这里。反正房子是你租的。”

　　“不行……”她挣脱我的手，搂住了我的脖子，把脸贴在我的右肩号啕大哭起来。

　　我用手轻轻拍她的后背，一面想为何不行。看样子赵轲所说的没错，她的新男友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懂得花言巧语那套，能把人哄得一愣一愣，夏月屏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甚至为他而退学。如今大约是夏月屏发现了他的狐狸尾巴，所以黯然神伤。我反观自己的猜测，逻辑完整，但说服力不足。若仅是如此，夏月屏只要提出分手便可，难道是对他还产生着依赖？即使是产生依赖也用不着让我救她的地步。其中一定有更深的关系，夏月屏因深陷于这种关系之中而无法脱身。我感觉到泪水渗入了衣服，皮肤上有着凉凉的触觉。她渐渐止住了哭泣，剩下时不时的一下下抽动。

　　“反正也已经退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买了机票回家。虽说退学的时候和父母闹翻，但毕竟是父母，回去的话一定会原谅你。”我提议说。她伏在我身上默默摇头，右手食指轻轻抚摸着我后颈的皮肤。“要不出去旅行一趟？想去的话陪你去便是。”她依旧摇头。我不再开口，她静静抱着我。咖啡在十二月中已经变凉，我望着烟灰缸中的烟蒂，猜不出是什么牌子的香烟。她有难以启齿的事情，我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无法告诉我，不是不愿告诉，而是无法说出口。

　　大约一刻钟后她松开后，坐直身体用袖子擦眼睛，眼影被泪水打花了，整张脸看起来和小丑似的。“喂喂，何策，还记得我怎么说的吗？你小学时候。”她恢复了我熟悉的口气。

　　“什么？”

　　“温暖。”她说着露出笑颜，“你能给人以一种莫名的温暖。”

　　“好像听你说过。”似乎是那次远足时她提起的。

　　“现在依旧能感觉到。每次碰到事情都来找你，怪不好意思的。”

　　“没关系，我们可是小学同学嘛。”

　　夏月屏掏出手机，望了眼时间，“何策，他差不多该来找我了，抱歉。能和你聊聊心情好多了。”

　　“那你让我救你是指……”我边说边从沙发上站起。

　　她苦涩地笑了笑，没有回答，起身给我去开门。

　　回寝室的路上我转道去超市买了牙刷和牛肉干，又在肯德基买了汉堡和可乐当作晚餐，然后一个人在入冬了的黑夜中随意游荡。十点不到些的时候我赶回宿舍，洗了个澡后躺到床上。

　　打开手机重新看夏月屏发来的短信：救我！！！

　　我翻了个身让自己面对着墙壁，回想傍晚和夏月屏的谈话，越发确定她陷入了难以挣脱的泥沼之中。她在向我求救。或许说是她原本打算向我求救，但随后意识到了我的弱小并不能向她施予援手。我开始反观自己：一个平淡无奇的大四学生，没有可以让人津津乐道的过去，也没有引人注目的光环。学习成绩虽说还过得去，但对自己的前途没有着一丝概念。脑子算不上聪明，体格也不强壮。银行卡里的数字仅到小数点前四位，甚至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女生现在在哪里。总的来说，是一个无法能让人寄予期望的家伙。

　　我叹息一声不再总结自己的无能，把眼光放到眼前的事情上。不管我是否无能，夏月屏正限于不利境地这一点却无法改变。我该如何是好？我能做到的事情委实有限，还远远不足以救人于水火。想了好久，办法一个都没想到。

　　罢了，今天先睡觉，说不定今天半夜是世界末日，到时候她也好我也好就会化为齑粉。这么想着，我闭上了眼睛。然而完全无法睡着，内心深处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被别人所需要。我翻身下床，走到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