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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秀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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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廖市午后的街头,我最喜欢天明路这一段。无论是天朗气清还是阴雨霾霾,只要是天明路的午后,都让我钟意。就像蜗牛钟意湿漉漉的土壤,蚂蚁钟意糖果一般,天明路的午后最让我钟意不过。
大多的时候我会在天明路上一家叫山秀谷的水吧中打发闲暇的午后。水吧中所有的饮料已经来来回回喝了不知几遍,但没有任何一种值得郑重推荐。糕点种类要稀少的多,是由蛋糕店每天早上定时定量送来的,味道也只能达到讨厌不起来的程度。但无论饮料也好糕点也罢,价格倒是实惠公道。只要店内人不多,我每次来这都会顺利打发掉两三个小时。点了饮料和糕点后去墙角的书架上拿杂志,然后找最角落的临窗座位坐下,看行人或者看杂志。杂志大多无聊透顶,百分之九十的种类是给女性预备的,并且添置新杂志的速率慢的惊人,推荐夏日装扮的杂志在寒冬腊月依旧神气活现的被摆在书架上。
寒假已经过到尾巴,新年的气氛随着元宵节的落幕已然回天乏术。我在午后走出冷冷清清的学校大门,搭乘公交车去天明路。司机在转弯时喜欢在最后一刻猛打方向盘,老旧公交车上的每个零件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把手插入大衣口袋,开始数沿路公共垃圾箱的个数。这已是我在廖市经历的第二个冬天,一如沉在河底的自行车一般冷的冬天。
因为时常独自出来闲逛的缘故,市内公交线路图我已经了如指掌。我在离天明路最近的车站下车,慢悠悠朝山秀谷走去。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我回想了整个冷冰冰的二月,似乎不曾有过如此彻底的太阳。
走进山秀谷,我点了一杯加糖的红茶,顺便再要了两个沾着霜糖的面包圈。新年之后,原本一个每天用啫喱水折腾头发的青年男服务员不干了,水吧又召来一个梳着马尾辫与我差不多年纪的服务员。我摸了下面包圈的温度,让马尾辫帮忙拿去在微波炉内加热一下。马尾辫接过面包圈,转过身把面包圈放进微波炉。在二十秒钟等待的时间里,我盯着她脑后那跳跃不定的马尾辫,整个人心情莫名的上升了一个台阶。
接过红茶和面包圈,我走到角落靠窗的位置上放下,再走到书架上挑选杂志。杂志百分之百是去年的,我最终选了一本以摄影爱好者为消费群体的杂志。回到座位坐下,喝一口味道差强人意但温度正好的红茶,把一个面包圈塞入肚中,再把落在桌上的霜糖粉末掸到地上。天明路的午后开始渐渐嵌入我的身体,一种类似春季溪水中鱼儿摆尾游曳的愉悦感从心底渐渐升起。
“先生”一个人影站到了我的身边,所谓的“先生”大约是在叫我,从声音听起来,此人似乎是想要确认什么。
我抬起头,来者是马尾辫。
“先生,还要红茶吗?”马尾辫微微欠身问道,弯腰的幅度有些令人着迷。我望了她数秒,随后把视线落到差不多喝完了的茶杯上。“是免费续的。”马尾辫补充道。
我点了点头,伸手端过茶杯递给她。“以前为何没有听说?”
马尾辫接过茶杯,似乎不知怎么回答,笑了笑后重复说:“是免费的。”
新年新的规定?好歹是过年了,推陈出新也不是什么坏的事情。或者是原本店内就有可惜续杯的规定,只是我一直不曾要求,服务员也乐得轻松。
续杯后的红茶我没怎么喝,倒不是因为茶味变淡了,而是顾忌到喝多了必然会想上厕所。在天明路美妙的午后时光中,我不愿与厕所打交道。
时间温吞吞地向前流淌,约莫两个小时后天明路的午后一点点从我身上褪去,差不多到了走的时候。我一口喝尽已经冷的红茶,把杂志放回到书架,走出店门。
去公交车站牌的路走到一半,我感觉到身后有一股莫可名状的气息。转头看去,见马尾辫正在我身后约莫十米远处。大约是下班了,她换下了店内的工作服,此刻穿着一件修身的深红色羽绒服。我有些窘迫,大脑无法给出身体下一步明确的指令。马尾辫显然已发现了我转头看她,若就此回头,难免有些过于失礼,思量再三,我只好微微向她点头。点头的幅度不大,只有让他人意会到我是在打招呼的程度。马尾辫也轻轻点了下头,随后竟加快脚步向我小跑过来。
马尾辫跑到我身边,颇为夸张地呼出一口气,眼神放在鼻子以下嘴唇以上的位置,脸上推起职业性的笑容。职业性的笑容我一看便能洞察,其中的差别并不难发现,毕竟不是真正的笑容。
看样子她并不打算先开口,不开口何必兴致冲冲地跑过来呢?为了不让尴尬在两人中间蔓延,我只好率先打招呼,“是下班了么?”
“嗯,已经四点了嘛。”马尾辫的声音有点脆生生的,若是闭眼不看其人,大约会猜测仅有十八岁。
我朝她的手腕看去,一只带有米奇装饰的手表如同知了一般停歇在她的左腕,粉红色的塑料表带贴在净白的皮肤上,透着一股傻气。莫不成她真的只有十八岁不成?我想开口问她年龄,但随即意识到这未免过于唐突,于是改口为自我介绍,“我叫何策。”
马尾辫不发声地把我的名字念了两遍,随后说:“我叫舒果。”
这时,我要坐的公交车从身边堪堪驶过,排气管上下振动向外突突突冒着灰烟。我想拔腿向公交车追去,但发现这又不妥,马尾辫这才刚刚报上姓名。罢了,等下一班就是,反正没有非做不可的事。
“怎么?赶车么?”马尾辫顺着我的视线向远处的公交车看去。
我收回视线,重新落到马尾辫身上,“没关系,反正不急,寒假的时间要多少有多少。对了,舒什么来着?”
“舒果,舒马赫的舒,浆果的果。”
我点了点头,努力把名字记入心中。我是属于那种对名字极其不敏感的人,时常在和朋友见面时记不起对方叫什么。这并非是我不用心记人名,也并非我不在乎他们,而是如同基因缺陷一般根植在我的人生里。不过对于未曾谋面的人的名字却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亚里斯多德也好,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好,这些人名却能一个字不落地储存在脑子里。“喜欢舒马赫?”我问。
舒果疑惑了数秒,摇摇头,“只知道有其人罢了,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我哈哈一笑,“样子我也记不得,不过赛车开得着实厉害。”
“哦?”
“与其说厉害,不若说是伟大。一个活着的伟大人物。”我解释。
“喜欢看赛车?”
我想了想,“算不上喜欢,但舒马赫总还是知道的。”说完我用手向前指了指,示意一起向前走。舒果迈开脚步,脸依旧保持微微侧向我,脸上的职业性笑容也依旧。我开始搜肠刮肚寻找话题,和陌生人交谈总让我觉得很局促。“刚来这店上班不久吧?”
舒果有些微微的惊异,下意识地伸出手碰了碰自己的右耳垂,“对,这不过是第二周上班。你常来店里?”
“一周平均二次。”
“可有原因么?”
我想解释自己和天明路午后之间的那种妙不可言的感觉,可是这又难以简明的诉诸于语言。两人这才刚刚相识,我若细细解释又未免让她觉得奇怪。思来想去,只好说:“大约是习惯。一来店里算得上清净,二来大学生活百无聊赖,时间像是荒野上的草一样,一把一把的。”
走到公交车站牌,舒果说陪我等车。我说不用,但她执意,于是两人就如同邮筒一般傻乎乎地杵在街边。
“喜欢摄影?刚才看你在看摄影的杂志。”舒果望了下腕上的手表后转过头问我。
“完全不懂。”我笑了笑,“对于摄影可谓是一窍不通,但凡跟镜头有关的东西搭上边,脑子就像短路了一般,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连用手机拍照都弄不清楚。杂志自然是看不懂,文章写得就跟天书一样。”
“那为何拿摄影杂志?”
我无奈地摇摇头,“店里像样的杂志唯独这么一本,我总不至于拿着介绍如何保持皮肤紧致的杂志看上两个小时吧?”
舒果听罢哈哈大笑。笑声相当悦耳,有种春末夏初的感觉,若是就这样一刻不停笑上一天,冬天说不定就此结束亦未可知。
关于杂志的话题持续了约五分钟,公交车从远处徐徐驶来。登上公交车。车门在我上车后应声关闭。我找到靠窗的座位坐下,向公交站牌望去,舒果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像邮筒一般站着。公交车启动,我挥手向她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