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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九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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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这九州十二川,自洛沂妖人降生,灵气遂日渐稀薄,不过弹指之间,别说偏门散派,便是大宗,也是举步维艰。
如今之际,距仙门大宗齐聚洛沂,再到洛沂妖人销声匿迹,已不下数百个年头。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久闻其名不见其籍的上古遗迹:仙踪林,骤然降世。
相传五千年前证道而殒的无名道人,生前遗留的札记中,曾道:古之仙踪林,其迹隐之木兰涧。木兰涧以三十三木兰灯阁为劫,一阁应一劫,九死还一生,而后至仙踪林者,渺渺也。
前人之鉴虽如斯夫,纵死生不明,到底是上古神迹,在这道武式微之乱世,天下修士,莫不将这仙踪林,视作道武承统之命匙。
再者,因着这灵气消弭,驻重七岛而为天下所恶的蓬莱阁,数年来虽称不上唇亡齿寒,也未必就能独善其身。前有虎狼环伺,后有豺狼捡漏,幸而蓬莱阁主御下甚严,阁中尚上下一心,若非如此,这蓬莱仙阁,便是那第二个洛沂宗……
蓬莱阁。
阿瑾居所。
他正靠坐在窗边赏月,突地听得不远处一阵喧哗。
有人隔着门扉大声疾呼:“堂主,您救救言枝吧,只有您能救他……锦字楼那位……”
他方说了几句,便被人堵住嘴。
随即,另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闹什么?”
“阁主”,几人仓皇行礼。
那险些被拖走的,忙挣开束缚喊道,岌岌喊道,“阁主,属、属下万不敢惊扰阁主,只不过属下不能眼看着……眼看着……”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怎好为着这点小事打搅阁主”,锦末的声音由远及近,“把人带下去”。
蓬莱阁主不置可否,似是默许了此事。
不消一会儿,门外便没了声响。
万籁俱寂,突地一声响动。
“阿瑾”,那人说,“如今连我,你都不见了么?”
蓬莱阁主说着叹了口气,“罢了,此去路途颇艰,你……”
话说到这番地步,阿瑾总不好隔着门扉与主子对话,他开了门出去。
蓬莱这位阁主,素来着装雅致,相貌却生得华美迫人,旁人与他对视之间,不过几眼,便不敢再看他。
阿瑾也是如此,他避开阁主的视线,低眉说道,“洛沂妖人就在此处,阁主若要处置,悉听尊便”。
“阿瑾”,蓬莱阁主盯着他的发梢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你可还记得我当年同你说的话?”
阿瑾低着头。
“你这倔脾气,倒是越发见长”,阁主道,“当年我劝你同我走,我有法子祛了你那幺阴之体,如今抛了那一身累骨,你既可习武,又可修道,所失所得皆全了你的心意……可还有曾亏欠于你?”
阿瑾愣了愣,道,“阁主高义,阿瑾心中并无怨言”。
“既无怨言,那可是有什么委屈?”阁主道。
“阿瑾,不明白阁主的意思”,阿瑾道。
“你若是个明白的,也不会叫人险些拿捏住你的把柄”,阁主深深地看了阿瑾一眼,“想将一滴水藏进海里,再容易不过,可倘若你是一滴墨……”
那便是再显眼不过的了。
“自你当日一意孤行,联手洛沂宗徐知灼于禹州镇妖井,诛轩景以扬侠义……这九州十二川你这号人物,便已是世人皆知”,阁主道,“你以为这道魔两道为何频频窥伺在侧?当真是为着一个灵气贫瘠,不过是有些偏卷遗籍的重七岛?”
阿瑾抿了抿唇。
“……你啊”,阁主疲叹道,“既有传言洛沂妖人现于木兰涧,你便也随大流走一趟,顺道探探仙踪林虚实,也好叫人不将鱼线都钓在你身上……”
少顷,阿瑾趁着夜色正浓,往绛州广洛镇而去。
此处距木兰涧不远。
广洛镇抱山环水,阿瑾踏水路而来,未及靠岸,遥遥便见码头上搭着座灯阁,风一吹,那幽幽吊在檐下的灯笼,好似被人弹拨一般,“笼咚”作响。
这场面,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若是识货之人见了,心下必然惊惧……这,好似,那木兰涧里头的一座灯阁,自己长了脚,竟独自跑了出来……
脚下的竹筏随波而行。
突来一阵大风,等风头一过,阿瑾手上莫名多了一张雅致的请帖。
帖子上书:吾久闻侠士大义,今日特在此恭候,望君成全一二。
这薄帖上不过寥寥几笔,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阿瑾甚至无法将视线从这几行字中偏离开去。
他行事素来小心,竟也不知何时着了道。
待他回过神来,竹筏已停靠在青石堤阶一隅。
灯阁上下来一人。
来人很是瘦高,枯干瘦削的手掌握着盏艳红提灯,木屐敲在石阶之上,“嗒嗒”作响,临到近前,他青白诡谲的脸上裂开一个不怀好意,又堪称热情的怪笑,“客官这厢请,今日这戏台子唱得正好,包管客官满意”。
不待阿瑾回话,那人兀自收了阿瑾手中的帖子,引他进了灯阁。
阁中早已座无虚席,二楼戏台上咿咿呀呀唱得正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穿着粗布短襟的少年,给阿瑾添了把交椅。
阿瑾方坐下,身边便冒出一道声音,“这位小兄弟面生得很,如何称呼?”
阿瑾侧头看去,身旁那人虎目莽面,额角一道伤疤,很有些眼熟。
他细细一想,这人他竟是识得的。
当年轩景拜入洛沂宗,为洛沂老祖门下第三弟子。轩景其人,风华卓然,气度无双。当时,洛沂宗因妖人之乱,着实低迷了一阵子,可自从轩景入门,不过几旬,修法阵扬道武,复洛沂宗派于水火之中,一时间风光无二,引得一众仙门侍子争相暗许。
谁料想竟是个虎狼贼子,前后弑杀宗门仙长,大开宗门大殿,使得门中宝物竞相被歹人掳掠,死伤无数,可惜洛沂老祖出门远游数年无归,甚有传言老祖早已证道西去,而老祖名下那一剑动天下的洛沂首徒,更是重伤坠崖,生死不明,宗门遂更是节节败落。轩景之乱,闹得是沸沸扬扬,旁的宗派法门莫不唏嘘,人人自危,却谁也不敢为这洛沂出这一口恶气。
其中关紧,却是说来话长。
上天大抵是不公的,如轩景这般的魔头,偏偏是个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其眸其笑,专蛊侍子之心。如此一来,各宗派但凡见过轩景的侍仙子,十之八|九必定暗生心愫,待轩景叛师背道之际,竟如同失心疯了般,个个前赴后继,誓要与那魔头共存亡……
这,谁家没个打小便宠着的宗门小祖宗,可这些个小祖宗一个个为情所困,都上赶着做人质,如此一来,可不就是投鼠忌器,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人还敢轻举妄动?
如今坐在阿瑾身侧的,便是那个当年中了轩景之毒,为轩景挡剑而亡的洪刀门门主独子之道侣。这人虽其貌不扬,却是性情中人,名唤齐封,一生为挚爱奔波,而后带着道侣残魂退隐江湖。
说起来,齐封与阿瑾之间,还有杀妻深仇。
当日阿瑾与洛沂首徒徐知灼联手,能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杀上轩景老巢,这里头也免不了齐封的功劳,可临到了最后关头,因洪门独子一死,阿瑾与齐封险些反目成仇。
那日,齐封扔了剑,抱起亡妻的尸首,他将头重重磕在洛沂宗殿门的训戒石上,说道,“瑾公子,今日别过,他日若再相遇,在下便要向瑾公子讨还杀妻之债……”
堂下灯影扑朔。
阿瑾垂首觅见那齐封的影子,竟像个蹩脚针线串成的破布人偶。
这时,“齐封”侧身拿起矮几上的茶盏,吧唧呷了一口。
他那好似由破布攒成的灰败影子,竟真的,散出了一些崩开的针线。
“齐封”开口道,“你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啊?”
说话间,“齐封”的嘴越裂越大,似乎下一刻,便要吃人……
就在这时,戏台上传来一阵敲锣声。
一个戴着陶瓷面具的人翻身跳上了戏台,“众客官勿怪,实在是小店一时疏忽,竟让生人混进此地,如今之际,唯有放出喜食恐惧的魇兽,好叫那几只卑劣的老鼠现形……”
他那面具上画着个垂髫小童,随着这掌柜的说话声,竟不知从哪张嘴里,发出“痴痴”的笑声。
笑声未落,堂内已是喧哗一片。
“你们这些个,都是怎生办事的,魇兽那畜生素来贪婪酷爱扯谎,若是放这畜生出来,怕是我等皆要性命不保……”
“若有生人,为何不早说?若是搅了我的阴寿,我定要去阎王殿上击鼓鸣冤……”
“这这这……我等还是走吧,跟生人杵在一处,叫我胸口发闷,难受得紧……”
“泉掌柜,我等可都是携帖前来,怎生会有生人……”
“生人,生人的滋味,我可有好些年没尝了”。
……
哗声愈演愈烈,这时,又是一阵比之前更为剧烈的敲锣声。
待堂中喧声暂歇。
掌柜那诡谲陶面,又传出一声“痴痴”冷笑,他道,“方才那吵闹声里头,必定有几个生人,我可都找了出来。如今既入了我这黄泉阁,便得知晓我的规矩,我这儿比起那几个残虐寡德的,自然仁慈些,定不至于将你们这群无耻小贼一网打尽,不过……”
仙踪林异宝众多,能嗅着味儿寻到这儿来的,可不就是贼也。
陶面又是一阵稚童诡笑,泉掌柜洪声道,“不过,我家主子此生最讨厌的,便是贼了”。
随着他话音而落,那稚童的笑声又如附骨之疽般,渗得人骨缝发酸。
“……今日便生不巧,我家主子,恰在尔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