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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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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埥听到医务室的大门轻轻落锁的声音,扯开被子把自己的头埋了进去。
乔医生在安大校医务室干了大半辈子,如今头发都白了一大半,见多了把年轻当资本的熊孩子,她把学生们当亲子女,可“亲子女们”上这来,多数是因为不把自个儿当人看。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忍不住多啰嗦几句,恨不得掏心挖肺的,将前那么多年的人生经验传播四方,永不收关门弟子。见赵浅辄把宋埥背进来的那一刻,乔医生就用她五十年烤制的火眼金睛一眼看穿谁是听得进话的,谁是左进右出的。于是她挨啊挨,在肚子里不知道打了多少遍草稿,端出一副不苟言笑的长辈架子,终于挨到了赵浅辄走人。
“宋埥是吧?”
宋埥本来快停止作业的大脑似乎好了些,疑惑地注视着闪身进门的白大褂老媪。
“乔医生,今天多麻烦您了,您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来找你唠嗑。”乔医生摆摆手,缓步随手抽了个带靠背的木凳在床边坐下了。
宋埥从小就自带吸引长辈的光环体质,无比自然地用没扎针的手,把枕头塞在了背后,找个舒服的姿势迎接来自长辈的亲近方式。
过了晚上九点半,校园里的夜就投入了寂静的怀抱中。中轴线上三注喷泉只留下空气中依稀浓厚的水汽,侧门叼烟的老大爷眼皮越来越沉,蒲扇摇动的弧度慢慢变小,最终轻轻盖在肚皮上。
所以,当赵浅辄再度出现在二人面前时,乔医生猛然提高的嗓门刷新了赵浅辄十九年来的存在感巅峰。
指针已转向十点,老人家的身体禁不起熬夜的折腾,在赵浅辄再三保证自己会帮忙看好医务室的前提下,乔医生四处晃悠着收拾要带回教师宿舍的东西。临别之际,还在门边上给宋埥留了一句话:“小年轻重视自己的身体!”
然后潇洒地把门甩到赵浅辄鼻子跟前。
赵浅辄不可置信地盯着宋埥:“我不在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有一种我打扰你们了的错觉?”
宋埥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赵浅辄乱套了的狗头:“乔医生很健谈。”
赵浅辄:“......哦。”
赵浅辄:“那你们俩刚聊什么了?”
宋埥回忆过去的三四个小时,乔医生提起赵浅辄的那段话让他直至此刻,依旧无所适从。嘴唇微动,像是在整理语言将话说与赵浅辄,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回道:“随便扯了些她家里的事。”
宋埥一系列小动作赵浅辄都看在眼里,今天缠绕着他的那种感觉又冒了出来,他并不想让宋埥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试图用夸张的语调去掩盖声音里的犹疑:“都熟到唠家常的地步了?”
...我怎么都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她儿女都在外工作,丈夫去得早,平常一个人也没几个说话的对象。”宋埥语毕,两人都沉默了。
离家两月有余,父母都在忙些什么呢?偶尔一个电话嘘寒问暖,那打完电话后呢?他们是不是也会在路上因看见与自己儿子年纪相仿的孩子而驻足,会不会得到一件想与儿子分享的事情而无处诉说?
“有点想咱妈了。”赵浅辄道。
“放大假了我们在家里待久点。”宋埥回道。
“我这离她才几个小时的车程,”赵浅辄目光涣散,“以后出去了可能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还真舍不得她。”
“那你爸呢?”宋埥问道。
“我爸属于乐天小老头,完全不需要有人来操心他的心情。”
宋埥立刻浮现出他某次撞见赵父和赵浅辄一起把毯子放冰箱里,再拿出来包着电视机降温的画面,瞬间就明白赵浅辄的意思了。
我的父亲呢?宋埥想。
小学时候一篇经典作文题,叫《我的爸爸》。宋埥还记得里面大概的内容:
我的爸爸,背宽宽的,像一座大山。我很少听见他说话,他是一座安静的大山。安静的大山上有一棵棵的树,粗粗的,是爸爸的眉毛,大山的土黑黑黄黄的,和爸爸的脸一样。
大山脚下有一条蜿蜒的河流,那是妈妈。没有河,也不会有山。
可能那时候他想表达的意思是:没有妈妈,爸爸活不下去。
也可能不是,孩童的心思,长大了又有谁记得清呢?
“倒是干爹从小就对你挺严的,永远板着一张脸,”赵浅辄仔细回忆自己千疮百孔的英雄历史,“小时候谁都不怕,但他一出现我就会装的乖乖的。”
“我爸吃不了人,放心。”宋埥重新躺回去,鼻音重的厉害。
赵浅辄重重一掌砸到被子上:“那是,干爹疼我疼得不行哪能吃我?”
宋埥挑起一边的眉,表示大大的怀疑。
赵浅辄第一反应是辩驳几句,后来临时改了主意,出口就变成了:“干妈也疼我疼得紧,我妈就没那么温柔...”
他顿了顿,舌头一边打着转一边组织语言:“...埥儿,你究竟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这么多年也没听你怎么提过女生。”
“大概是安静、温柔、体贴的。”
宋埥的双眼半睁,眼内黑白在医务室白灯的照射下格外分明,赵浅辄清楚地看见宋埥说到安静的时候瞳孔微缩。
赵浅辄一愣,脑海中瞬间就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洪鸣莺为人可能更大气,但以他之前在她周围人身上下的功夫,绝对稳坐了这三点。赵浅辄忽然有些犹豫,喉根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布条勒住,不知何方的命运之神悄然降临,阻止他说一些本无需在意的话。
宋埥翻身,模糊见着赵浅辄这般不安的模样,心下疑惑,哑着声问道:“你怎么了?”
“嗯?哦,哦,没事。就是...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女孩儿吗?”
“记得?”宋埥答道。
宋埥费力想去看清楚赵浅辄脸上的表情,某人却只回给他侧偏角度越来越大的脸。
医务室里的大风扇乌拉乌拉响得韵律感十足,把冷热空气搅成一堆,一股脑地全灌在赵浅辄的脑门上,坐立不安。此时叮铃一声短信提示音,来者显示:张赋淼——校规门禁是晚上十点半,请同学们自觉遵守。
宋埥掀了掀眼皮,没过多理会。赵浅辄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从未如此感谢过他们寝室那个古板男的古董程度。
“那个...埥子,我们宿舍‘委员’催了,我得赶紧回去了。”末了,他又似真非假地添上那么一句小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没事吧?”
“路上小心。”宋埥合上眼睛,倦着告别,浅浅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