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神之所愿》莱辛

9、无论如何也不想回去

　　欢笑声再次充满了大堂。穿着漂亮礼服的歌者唱起动人的颂歌，用餐的客人们大笑着，大口吞咽着美味的食物。

　　明明数分钟前，笼罩在这里的还是可怕的静默。门外的商人们又在原地支起了小摊，面对前来采购的客人洋溢起来热情的笑容，挂在两侧的造型奇怪的灯笼可爱而充满童趣。

　　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惨剧仿佛未曾发生过，白鹿僵硬地跟随着小草走出旅店，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围热闹快乐的人群。

　　“来喽！”小草笑道，两指伸进嘴里，仰头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仿佛回应似地，天空里传来鸟类的尖啸。白鹿抬头，只看到足有小汽车那么大的苍鹰盘旋着从天空下降，巨大的翅膀仿佛能遮蔽一方的天空，足爪和鸟喙闪着锋锐的冷芒。

　　如同被驯服的马匹，巨鹰的背部也有着皮制的鞍。

　　“向您介绍我最重要的伙伴，”小草道，略略弯了弯腰，展臂对白鹿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小花姑娘。”

　　正狼狈地抓着延伸至鸟腹的皮带往上爬的白鹿闻言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下去。

　　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小草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从后面揪着他的腰带，在自己帅气地翻身上鞍的同时，顺带将白鹿一块儿掠到了鸟背上。

　　“小草的座驾，不叫小花儿，还能叫什么呢？”他坐在白鹿的身后，笑嘻嘻地说道，一边打了个响指。

　　巨鹰应声而动，在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鸟鸣后展翅冲天。缺乏运动细胞的青年于是惨叫着，死死抓住鞍的前缘，压根分不清楚身后的人究竟是不是在开着什么恶质的玩笑。小草和小花？干脆叫小红和小明好了。

　　鹰的飞翔在数秒后逐渐趋于平稳，白鹿抖抖索索地睁开眼睛，看到下方前所未见的美丽夜色。

　　这个繁华而富裕的城镇，被无数的灯笼和蜡烛的光芒所点亮着。如织的人流，敞开着大门的商铺，如同油画一般地梦幻。即便是早已对这个地方心生恐惧的白鹿，也不能不在睁开眼睛的瞬间承认自己为这片美好而颤动的心。即便明知是虚假的。

　　“美么？”小草问他。

　　“啊，”惊醒过来一般的白鹿挤出虚假的笑脸，正想说些恭维的好听话儿，却在转头看到小草的眼睛时瑟缩了。

　　有着一双冷漠眼睛的男人表情异常严酷，看向底下那片充满温暖灯光的大地的面孔带着森森的杀气，仿佛在看着什么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在高空扑面而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青年吞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赞美，一时间彷徨无措，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有办法送你回去。”小草突然凑近了白鹿的耳朵，小声道，“而且谁也没有办法再一次把你带回来。”

　　“想回去吗？”他问道，吐出来的话语仿佛催眠一般地诱惑，“我只问你一次。”

　　白鹿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回去。

　　然而小草的话是真的。没有什么原因，他就是知道。这是个可怕的地方，运行的规则完全超乎他的想象，所有遇见的人都像疯子，一不小心就会被杀。

　　只要他说想回去，只要他开口，这个人能够送他回去。他知道，如同他承诺的，没有人再可以将他带回这个诡异的国度。

　　然后呢，他会再次陷入孤独么？一个人，在黑暗的房间，靠着外卖过日子。没有人记得他，没有人拜访他，每天绝望又徒劳地刷新着邮件和社交软件，却只能看到来自系统的通知。

　　啊，每一次，每一次，看见手机里新的邮件，新的消息，他是多么开心啊！几乎是抱着颤抖的心情虔诚地点开，看到翻着花样的广告的时候，便是如同地狱一般地绝望。有时候呆呆地守着电话，既害怕又期待敲门的声音，认认真真地每周检查一次楼下的邮箱。然而从来没有人记得他。他还记得自己看到校园网站上初中同学的聚会时一个人在黑暗的房间里偷偷地红了眼睛。他好像是唯一没有收到邀请的人，记忆里那些熟悉的面孔在照片里微笑着，仿佛嘲笑着抱着愚蠢希望的自己。

　　害怕见人，又卑微地渴望着友人和关注的废物。

　　那么地可悲，那么地渺小，那么地…毫无希望可言。

　　“我…不回去。”白鹿道，声音是颤抖的。这个可怜虫一样的青年人，几乎要哭了出来，他努力地挺直胸膛，让自己的声音坚定起来，“我要…留在这里。”

　　白鹿微弱的声音和软弱的话语迅速在风中被打散了。片刻的沉默之后，小草在他耳边大笑起来。

　　“如此，您就是我新的主人。”他道，畅快地笑完之后突然说起了颤抖的青年并不能理解的话，“白鹿大人，这是一片宛若恶魔的糖果般邪恶地甜蜜着的大地。未来您会面临无数的诱惑和挑战，阴谋甚至暗杀。”

　　“有人将宣誓向您效忠，却在暗处准备对您刀刃相向；有人会跪倒在您的脚边，一边亲吻您的脚趾，一边在您的肌肤上涂抹致命的毒药。”他附在白鹿耳边，宛如恶魔在羔羊的耳边地语，“但是，请您相信我。我是您最诚恳的仆从，永无二心的追随者，最可依靠的保卫者。”

　　他此刻的话，正因自己的卑微而痛苦的青年并听不明白。白鹿正为自己不可知的前程而颤抖，而小草看起来则是个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危险气息的男人。

　　“你…真的叫小草吗？”不知道过了多久，头脑依然混乱的白鹿忽然问道。他感到迷茫，这个叫小草的人身上似乎有着太多的谜团和矛盾，他似乎…并不像青山青木那样忠诚于执掌这个国家一切的神明，却诡异地对这样毫无用处的自己宣誓忠诚。

　　“就叫小草哦！”身后的人回答，语气异常淡漠，“这是成为执行者的时候，神所赐予的名字。”

　　“我曾因为傲慢而受到神的谴责，然而宽容的神明却依然在之后赐予了新生的我名字。”小草道，“我应当如同野草一般卑微谦逊地活着，这是神明对我的赐言。”

　　白鹿扭过头，看到小草嘴边嘲讽的笑容。

　　小草，小草。这是一个多么愚蠢而荒唐的名字啊！几乎像是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