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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流年 ...

  •   梦醒之后,男人的相貌在脑海里变得模糊,但那种故人相见的感觉却像头发丝一样缠绕在心头。随后的几个月里,睡觉很不安稳。总觉得夜间卧室的角落里有个高大的身影在暗中注视着我。待到睁开眼睛,那种被人紧盯的感觉就消失了。偶尔睡着时还会觉得有什么东西搔地鼻子痒痒的。
      大约一个月后,深秋风雨交加的夜晚,我裹在被子里,听着窗外风雨大作,不时一道闪电划开暗黑的夜空,紧接着炸雷就轰隆隆的响彻这座城市。也不知为何,就觉得四肢沉重,上下眼皮都要粘在一起,很快就睡着了。
      忽然一个惊雷在耳旁炸响,睁开眼,古色古香、漆了桐油的拔步床,锦缎的被子上绣着百鸟,墙角摆着花梨木的梳妆台,镂花的门框,一人合抱粗的木头房梁。外厢传来“笃笃”的敲门,一个脆生生的女声问道:“小姐醒了没?”我闷声应了一句。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走了进来。头上簪粉色珠花的姑娘举着净面的铜盆跪在床前,另一通身水绿色的姑娘捧着放有毛巾、牙粉、漱口茶水的托盘立在一旁。还有一个周身气派就不同的姑娘径直走到床前,与我卸下手上的镯子,帮着洗漱。剩下几个小丫头七手八脚的系上裙。一群人拥簇着我坐到梳妆台前,梳头描眉,抹粉图脸。足足忙了一个小时,再一看镜子里娇花软玉一般的姑娘,完全不像我。红色的朝服披在身上,活像是要出嫁。屋子虽说不小,可这么多人立在身旁也觉得拥挤,我挥了挥手,一干丫鬟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下那个给我洗脸的女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
      “姑娘过糊涂了,今儿祭祖的大日子,各位奶奶都穿戴起来了,就差小姐了。”
      那丫头不住地催。身上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外加上脚上这双摇摇晃晃的鞋子,走路都成问题。那丫头也是机灵人,赶忙过来扶住我的手,引着我一步步朝祠堂走。这大院子真够气派,走过一扇门还有一扇门,层层的回廊,重重的围墙。再加上我走路慢,走得人都饿了,还没到地方呢。也不知道过了多少道门,终于可以歇歇脚了,只看见祠堂外已经乌泱泱站了好些人,男人女眷也不分开,只是按着辈分排好。急急忙忙地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定。立在最前头的老太太忽然拍了拍手,引着一干子孙就往祠堂里走。刚进门,忽听得又一声惊雷,老天不作美,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天色也暗下来,不到中午就像黄昏了一般。
      祠堂十分宽敞,十六根柱子支撑着高高的屋顶,最东面摆着许许多多的牌位,牌位前放着些猪、羊贡品,两侧点了好些蜡烛,正当中一鼎香炉。不知道为什么,进着屋子就觉得肃穆,甚至是有些阴森。这么多子孙站在屋里,却一点人声不闻,就听见屋外的雨哗哗作响。领头的老夫人点燃第一柱香,跪在明黄色的软垫上,三叩首后起身,立在一旁。紧跟着她的三个中年人也如是磕了三个头后退到那老妇人身后,接着是三位太太,然后是太太们的长子……进香的队伍缓缓向前移动。在这偌大的家族里,我的地位并不高,排在队伍的中间偏后。看着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叩完头退到祠堂侧边,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脑子里有个声音叫我赶紧逃出去,理智却不住的劝阻我留下来,免得被族长责骂。忍不住回头张望越靠越远的门口,转身却瞥见身后那个皓齿红唇的少年,蓦地红了脸,急忙垂下眼眸。
      外厢地雨声愈发急促,一阵阵夹着水汽的风刮进祠堂。烛台上的蜡烛突然被吹熄,整间屋子猛地暗了七八分。紧接着一个惊雷炸响,不知道哪个女眷吓得尖叫了一声。我扭头看向门外,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就在那寒光的映照下,身后的少年竟长出了一张狰狞的猫脸。
      我失声叫了出来,后退了两步,撞在前面那个妇人的身上,骇破了胆,惊地几乎跌倒。那猫脸人冲我挤出一个极其阴森可怖的笑容。再一转眼,他便跳到了供牌位的高台上,四脚匍匐,朝着最年长的老妇人嘶吼。随即,我便晕了过去。整个祠堂乱做一团,原本站得整齐的子子孙孙纷纷向门口抱头鼠窜,有些没站稳的竟被踢倒,踩在脚底。就在此时,大门轰然紧闭。有些力气的壮年人拿着指甲手指去扒门缝,用身子去撞;年幼的孩子则躲在墙角啼哭。又一道闪电劈向人间,紧随着轰隆隆的惊雷,蜡烛应声燃起蓝色的火苗。那老妇人依旧镇静地站在原地,与猫脸怪物四目相对。一时间哭喊声,尖叫声不绝于耳,老太太厉声呵斥道:“都给我静下来,你们这些不争气的儿孙,成什么体统!”
      挤在门口的男男女女渐渐静了下来,但还有人忍不住暗暗抽泣。
      “所有的罪,我老太婆一个人扛,这条老命随你处置。只求能放过这些没出息的儿女。我们这一族气数已衰,留他们一条生路吧。”
      “老太婆,当初你陷害于我,设计灭我满门之时早该想到今日的报应。这屋子里的鼠辈,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那老朽就拼上这条性命再与你斗一回!儿孙们,跑啊!”说罢老妇人就地滚做一只硕鼠,猛得扑向桌台上的猫脸怪人。门口拥挤着的人纷纷伏地化为本相,试图从紧闭的大门找出一条缝隙钻出去。那猫脸人只是冷笑一声,蜡烛的蓝色火苗呼地窜起一尺高,十六根支撑房梁的楠木柱子缓缓断裂,整座大殿轰然倒塌,燃起的异样大火雨水都无法浇灭。从祠堂开始,火势迅速蔓延,蓝色的火花借着当日的大风在屋顶间来回跳跃。不出半个时辰,八进的院子就完全被熊熊烈焰吞噬了。冲天的火光照亮了阴云密布的天空,凄厉的哭叫直干云霄。
      我俯视燃烧着的府邸,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三天才彻底熄灭。整整一条巷子都化为焦土,索幸其余民居并未受灾。原本庭院深深的宅子,只留下断壁残垣。坍圮的青砖墙里,横陈着烧焦的鼠尸。我也不知怎的,蓦地来在最初起火的祠堂残址边,只听见一根被熏地黢黑的横梁下传来婴儿似的哭声。恁大的火,竟还有活物留下来。急忙撬开木柱,下面窝着一只幼猫。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我,一条腿已经折了,白骨直穿出皮肉,血块凝结在骨茬上。白色的皮毛粘满黑灰,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奄奄一息的模样,着实叫人心疼。我鬼使神差地抱起这个小家伙,扭头走出这片废墟。
      我宛若一个游魂般,附在这具躯体上,由着她带我信步游疆地走在窄窄的街巷里。拐进一道窄门,来在一座清秀的小院。将怀里的猫放下,院子里就走出几个婷婷袅袅的姑娘。“救他一命吧,怪可怜的。我从青祥鼠族老太婆那里捡回来的,鼠族亡了。院子里就他一个活物。所幸老鼠是打不灭的,再过二百年兴许又是望族。”
      说着那几个女郎便将猫带了下去,不出半个时辰,一只洗干净包扎好的白猫被装进铺了七八层棉絮绒布的竹篮里,提了出来。它睡得很香,粉色的嘴唇微微颤动,尖尖的耳朵时不时抖一下,柔柔的肚皮一起一伏,甚是可爱。我接过竹篮,不由得微微一笑。
      “小姐最好还是不要带这畜生回去。”身着紫纱衣的姑娘蹙着眉头,开口道。
      “你莫要担心,我自有分寸。鼠族已灭,断不会来咱这里寻仇。况且这家伙一身功夫尽废,只当是收留一条看家护院的畜生罢了。”我凝视着篮子里的猫儿,淡淡地说。
      “小姐还是小心为妙,莫要低看这金华猫,他本就是逆天修行,如今还犯了这么大的事,恐怕上头不会轻饶。到时候,别牵连到小姐。”紫衣女子说道。
      “我自然有办法藏好他,怪可怜的。天劫后,猫妖本就数目锐减,我权当是做善事。如今,唯有人道鼎盛,我怎么忍心看妖道日渐衰微”
      “小姐菩萨心肠,只可惜在位的神仙具是些迂腐的老头,不像小姐,懂得六界平衡之术。”另一红衣服的姑娘道。
      我道声告辞,把篮子里的猫包裹好,就提着竹篮走出了小院。

      睡梦中耳旁似乎有人在吹气,暖暖的,苏苏痒痒的。我朦朦胧胧待醒未醒。忽然耳边响起了一个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楚秋河,你想起我来了吗?没想到他们同我讲得都是真的,你已被斩,堕入轮回。”
      我想出声,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全身都分外沉重,连手指头都动不得。那男人的声音分外熟悉,但我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我找了你好久,六界都找遍,炼狱也闯过。没想到我竟害你到这般地步。”
      “我好怀念当初耳鬓厮磨的那段好时光,我总惹你生气,同你在那片树林里捉迷藏,你却从来不忍心罚我。等我杀光害你的人,我就来这里陪你,你点点头。”虽然听不明白他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心里涌过一阵阵悲伤,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一般,痛的不能呼吸。想用力点头,无奈动弹不得。
      “我要记住我的名字,我是陈崇恩。再也不要忘记了。以后我每杀一个仇人就回来看你一次,给你讲我们当年的故事,你一定会记起我的。不要乱跑,我好怕又找不到你了。”额头上一阵冰凉的触感,那男人俯下身吻了我。“我走了,千万不要乱跑,别让他们找到你,我不想任何人再伤害你了。”
      身上一松,我不知是在梦里喊了出来,还是清醒着叫道,“别走。”睁开眼睛,卧室空空如也,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觉。困意袭来,不由得又睡了过去。在梦里,我又看见自己抱着那只白猫,在那片阳光洒满的树林里追逐着嬉闹,时不时我会抱起它亲几口,猫儿长大了好多,闹起来也会能把我扑在地上,滚上几个来回。那种放松快乐而且甜蜜的感觉,一时间迷住了我,心里想着,如果能一直留在这个美梦里,该有多好。哪怕永远也醒不过来,我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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