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猫》JanisDan

1、序章

　　“醒醒吧，到站了。”
　　有人戳了一下我的左肋骨，难受的感觉让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一个孩子的面孔猛地映入瞳孔，原来刚才那稚嫩的喊声是她的。
　　“这是哪？”可能是睡得太久了，嗓子哑的听起来格外的尖细。环顾四周，大巴车上都是背着挎包，吵吵闹闹的学生。 “游乐园啊，约好的，你是不是睡傻了”女孩回答道。约好了？我不记得谁交代我周末要看孩子啊。
　　车缓缓停下来，余光瞥见一个白衣男人模糊的身影坐在后排，来不及辨认那人的轮廓，就被推挤着走进了游乐园。
　　人群，笑声，尖叫，海盗船，跳楼机，摩天轮，小丑，棉花糖，白日的焰火……热闹的叫人心烦意乱，一阵阵的偏头痛，脑仁都被隐隐作响的鼓点敲碎了。小鬼们四处乱窜，不知是哪个高喊了一声，“那边有座塔！”
　　西南角竟然有座高塔，朱红的顶，四角蹲着神兽，高高翘起的屋檐，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却吸引着人走近它，走进去。这场景仿佛曾经梦到过，总觉得分外熟悉。一个男孩兴冲冲的拉着他的伙伴奔向它，同来的孩子仿佛收到了某种召唤一样围拢过去。
　　寸草不生的塔底安静的像外太空，声音从空气中抽离了，连风都停了下来。可能还有人在无声的说话，也应该还有人在寂静的呼吸。仿佛整个游乐园都不存在了，就只剩下这座塔；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只剩下围拢在塔周围的人。
　　一个诡异的想法无声地传播着：爬上那座塔，到塔顶去。脑海里一直有声音提醒我，这不是个好主意，走进塔底的那扇门，也许就再也出不来了。手心开始冒汗，额头也有汗珠渗出。我不想走进那凭空出现的青砖塔，但更不愿意独自一个留在死一般的寂静里。
　　第一个人推开了那扇朱红色的门，消失在黑暗当中。越来越多的人推推挤挤的把自己塞到了门里，当我最后一个挤进去，扭头看见那扇红门缓缓地把阳光关在了门外。
　　砖砌的塔内部是木头搭建的。一层层向上走，阳光也从逐渐窗户的缝隙中渗透到台阶上。第一层的木头新涂了红漆，空气里还残余着油料的味道。越向上走，油漆痕迹就越陈旧，有些甚至成片剥落下来，露出斑驳的图案。木质台阶也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塔外游乐园的欢声笑语也越来越清晰的传了过来。缓缓攀登的人群中又有了交谈、轻笑和打闹的声音。气氛像是春天的青蛙，从冰封中转醒。
　　队伍还在前进，台阶渐渐变窄，楼梯的晃动趋向明显。这座塔的上半部分腐朽的厉害，显然已经承受不住这么多欢腾少年的热情了。我拽住一个姑娘，同她讲，“停下来，别再走了，会塌的。”她愣愣的看着我的眼睛，傻笑着回答，“去塔顶。”我还想再跟她说两句的时候，姑娘已经挣脱了我的手，继续向上攀登。
　　走过的路黑漆漆一片，张着大嘴，恫吓着临阵脱逃的人。我停下脚步，还想拉个人，陪我一起逃出这怪塔。正思索当中，高处传来一声呼喊：“别再往上了，到顶了，人太多了！”这些机械攀爬着的少年聋了一样，队伍还在缓缓向上移动。木头支架上的裂痕开始以可见的速度加深，塔的晃动幅度越来越大并伴随着嗡嗡的蜂鸣声，危险的预感涌上心头，我扭头向塔底的红门冲刺一般的飞奔。
　　“要塌了，快跑！”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嗡嗡的轰鸣声好似钻进人脑子里一样，心脏在胸腔里强烈的撞击着，与不知何处传来的鼓点声共鸣着。清醒的默数，离逃出去还有三层，两层，一层，十步……
　　眼前忽然就黑了。随后接着一声巨响。还有一步，可惜来不及了……
　　原来，木材断裂的声音同人的惨叫声听起来这么像。
　　过度惊吓中我猛地醒过来，一下子坐起身，左侧肋骨像断裂了一样，一跳一跳的抽痛。到处都灰蒙蒙的，像是素描浓郁的阴影，天上挂着厚厚的灰色云层，没有阳光能穿透这样阴霾。我挣扎着站起来。一抬头，塔！那座塌了的塔居然还在，纹丝不动的立在那里。现在它总算露出本来的面目，破旧的木头架子垒成，窗棂都朽掉了，被风吹的一开一合，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土墙上石灰簌簌的落下，地面上撒了一圈白色的晶体，像是盐粒。我围着它走了一圈又一圈，怎么也找不到那扇红门了，整座塔根本就没有入口。它只是孤独的立在阴风中，竭力的呼啸着。
　　塔外更加荒凉，游乐园不见了，那些欢笑的游客也随之消失。留下的是破旧的公园长凳，歪斜的枯树，还有少了半个脑袋的小丑塑像。掉了颜色的旋转木马依旧在转，穿过这一堆破烂似的遗迹，远远的有一大片绿色的灌木，在这灰扑扑的荒原里十分突兀。
　　挣扎这走向它，才慢慢发觉，原来是灌木组成的迷宫。也许是太久没人修剪，疯长的植物比人高的多。越靠近它，越觉得身体沉重。我试探着走了进去，开始摸索着寻找出口。迷宫十分曲折，小径旁时常能看见动物尸体，有的已经风干，有的又腐烂的不成样子。隐隐能闻到酸臭的气味。有时候隔着一层灌木墙还能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和悉悉索索的响动。
　　走过一个岔路口，忽然觉得背后有喘息声，并传来一股浓烈的酸臭味儿。屏住呼吸，缓缓的回头。我捂住了自己的嘴，尽全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时间静止了，一张腐败的脸孔拖着露出白骨的躯体就站在岔路口，灰白色的眼球直直的看着我。我吓得血都凉了，捂住嘴巴蹲下来，双腿禁不住的打颤。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我得逃出这个鬼地方……眼泪不停往下滴，想跑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它只是停在岔路口，停留了一会，好像没有看见我一样，摸索着转向了另一条小路。
　　我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两秒钟后爬起来就开始跑，“我得从这个迷宫走出去，我想活下去”，这几句话一直盘旋在脑子里。可转了不知到多久，我依旧摸不到出口，每个角落都十分熟悉，好像来过，又仿佛没来过。时不时还会碰到行走的死人，它们不说话，同我一样也在机械的沿着自己都不认识的路向前走，拐弯，再向前走。哪怕错身而过，它们都不会意识到我的存在。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脚底痛的很。
　　没有太阳，灰蒙蒙的天既不会变亮也没有夜晚，饿得胃都在抽搐，嘴唇干起了皮。依旧在这永远没有尽头的迷宫里乱窜。蹲下来，窝在路旁的灌木下，偶尔还会有衣着破烂的“旅伴”经过，我居然开始羡慕这些不知疲惫没有痛苦的死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从脑海深处翻涌上来，我死了以后，是不是也要永恒的困在这里，寻找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出口呢？
　　闭上眼睛，困意就袭来。一只凉凉的手覆上我的额头，舒服，光滑，有好闻的味道。睁开眼睛，白色模糊的身影就在面前。他扶我起来，我努力的睁大眼睛，想看清他的模样，可惜这都是徒劳。他牵着我，健步如飞，走过一个个拐角，经过一条条岔路，豁然开朗，正前方就是光明，他却消失了。
　　我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走向那梦一样的出口，看到游乐园破旧坍圮的大门就在不远处。冲出那道栅栏，就是我来时的路。我站在路中央，高举双手，大声呼喊，试图拦一辆回家的车。
　　过路的人都不理睬我，唯独一辆大巴车缓缓停了下来，一群孩子中，我看见儿时的我从车上走下来，背后跟着那个白衣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