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铭有鱼，其名为宣》君子采萧

1、第 1 章

　　一
　　“北北，爸爸妈妈有事要到省城去办，你到省城你林叔叔家住几天，完事了爸爸妈妈去接你。”
　　于是那年，六岁的董北北，被送到林家度过了整整两个星期。
　　“子萱姐姐，我煮面给你吃吧。”董北北对趴在公主床上看书的比她大两个月的林子萱说。
　　“北北，你会煮面啊？”林子萱把漫画翻了一页，漫不经心地问。
　　林爸林妈都要加班，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林子萱也变得毫不在意，更何况冰箱里还有今天林爸爸特地为她们俩叫的外卖披萨。
　　“当然了。”董北北激动地想要去厨房大展身手，被林子萱止住了。
　　当然最后还是以吃披萨来结束这一天。
　　虽然只有两个星期的相处，林子萱和董北北倒是建立了革命友谊。
　　“北北，跟子萱姐姐说再见。”董爸爸拉着董北北的手往外走。
　　董北北泪眼婆娑，回头看着那座复式小洋楼，朝林子萱大声喊：“子萱姐姐，你有空一定要来我家做客。”
　　没想到董北北一语成谶。
　　在董北北将要上高一的时候，林子萱的爸爸妈妈离婚了，林子萱平日在学校全宿，因为林爸爸已经重组家庭，林妈妈决定移民国外，林子萱暑假寒假的去处成了问题。
　　董爸爸董妈妈为报林家对董北北的两个星期的照顾之情，更是考虑到董爸爸和林爸爸的发小情深，董家主动邀请林子萱在假期的时候到董家来做客。
　　“北北，你子萱姐姐就要来了，你高不高兴？”董爸爸对正叼着冰棍看电视的董北北说。
　　“当然高兴啦，子萱姐姐对我可好了，我还要带子萱姐姐到处逛逛呢！”董北北暗暗打着小算盘，要把林子萱介绍给纪铭认识。
　　纪铭是初三时从城市来到董北北班上的转校生，董北北对于他的实际情况不太清楚，只知道纪铭和他的爷爷奶奶一起住在小镇的某所小花园里。纪铭的爷爷可是花匠，小镇上的人们有什么喜事都会到纪铭爷爷的小花园去订花。
　　“子萱姐姐也从城市里来，和纪铭应该会有很多共同话题，到时候……”董北北嘿嘿地笑着，想得入迷。
　　二
　　下过雨的小镇，还未铺上沥青的小路十分泥泞，林子萱就在这样的天气到达董北北的家。
　　“快！子萱姐姐，我带你去看蜗牛。”董北北听到爸爸小货车的发动机轰轰的声音，就知道林子萱到了。
　　既然在这小雨的天气林子萱到了小镇，总该给林子萱留下深刻的小镇第一天印象吧！
　　董北北当机立断，要带林子萱去后院看蜗牛。
　　“子萱姐姐，你看，蜗牛总是在下雨天出来逛逛，多可爱啊！”董北北把一只蜗牛捧在手心递给林子萱时，白皙明眸的少女拒绝了。
　　撑着透明的雨伞，穿着白色连衣裙和白色帆布鞋，黑色长发飘飘的站在一旁的林子萱，和短发的董北北还有董北北不拘一格的凌乱穿着形成鲜明的对比。董北北一低头，发现林子萱的白鞋子被泥土溅得不成样子，白色连衣裙也被泥水沾湿，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子萱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要不我们回家换身衣服吧。”
　　林子萱点了点头。
　　董北北跟在她的身后走，闷闷地想着要把林子萱的衣服和鞋子给洗干净。
　　只不过是来时的小插曲，在待在家里的杂货铺忙忙碌碌的日子里，董北北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只是董北北注意到，林子萱总是一个人趴在窗台看风景，要么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书，看的还都是那些董北北看不懂的世界名著。
　　周六的早上，又有人预定了纪爷爷的花，董爸爸要开着小货车去帮忙送花。
　　董北北拉上林子萱坐上小货车，在轰轰的发动机声中赶往纪爷爷的小花园。
　　“下午再来接你们，北北，别光顾着玩，帮纪爷爷干干活儿。”董爸爸叮咛几句，又开着满载鲜花的小货车走了。
　　“子萱姐姐，走吧。”董北北直接领着林子萱进了纪铭的小书房。
　　纪铭被纪爷爷喊去泡花茶，他端着盘子放到客厅茶几上，看到小书房的门打开了，想着一定又是董北北。
　　“董北北，我不是让你没事别来我的书房吗？”纪铭拿董北北没辙，每次她到他家上蹿下跳，都有纪爷爷的威严保护。
　　“哎哎！纪铭，你这个小气鬼，不让我进来，也要让子萱姐姐进来吧！”董北北拍拍正在翻阅一本文学杂志的林子萱的肩膀，介绍道，“这是纪铭，一个超级小气鬼。”
　　“你好，我是林子萱。”林子萱浅浅地笑，一点儿也不像董北北笑得那样不文雅。
　　“看来你跟北北是好朋友啊，方便把这本书借给我吗？”林子萱晃了晃手中的文学杂志。
　　“可以，当然可以。”纪铭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你们到客厅里去喝花茶吧。”
　　天知道纪铭平时对着她董北北都是恶魔的内心恶魔的脸，从来没有好眼色，更别提默认是好朋友这种尴尬身份，只是董爸爸有时候会帮纪爷爷送花，董北北才会来小花园玩，才有机会可能和纪铭说上那么一句话。
　　要知道，她班上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离纪铭如此之近了。
　　董北北摸摸鼻子，跟在林子萱身后出了小书房的门。
　　“没想到你也喜欢看这本杂志。我还有它负责出版的一些书，你要不要看？”
　　“好。那就先谢谢你了。”
　　纪铭和林子萱相谈甚欢。
　　董北北默默地到小花园里帮纪爷爷剪了一下午的花草。
　　“北北啊，爷爷昨天去集市的时候买了两张电影票，后天你和小铭一起去看吧。”纪爷爷把其中一张电影票递给了董北北。
　　“纪爷爷，我……”董北北想着，如果她真的和纪铭一起去看电影，他肯定会全程用眼神射杀她。
　　“北北，爷爷就是想让小铭出门逛逛，他呀，整天窝在家里，爷爷心里着急，你呀就替爷爷带他出去逛逛吧。”纪爷爷看着董北北，一脸真诚。
　　“好，爷爷您放心吧。”董北北应允下来。
　　三
　　“董北北，你能不能把电影票还给我。”纪铭约她出来，就为了这一件事。
　　“理由？”董北北吃着纪铭给她买的冰淇淋，坐在路边长椅上望着天空。
　　“董北北，反正你也看不懂，你把电影票给我，我给你买游乐园门票怎么样？”纪铭显得有些着急。
　　“谁说我看不懂了？”董北北不满，“只有你们看得懂，我是白痴，对吧？”
　　“你知道子萱她真的很喜欢这部电影吗？我想……”纪铭讪讪地开口，没有了来时的底气。
　　“冰淇淋给你，电影票也给你！我董北北不稀罕！”董北北直接把冰淇淋扔向纪铭的白色球鞋，被揉得有些皱的电影票被塞在纪铭的怀里，然后走了。
　　其实小镇的电影院从来没有满座过，那场电影的票还是可以买得到，只是纪爷爷提前买的票，位置很好，两个紧挨着的位置就在影院正中央。
　　电影上映的那天，董北北买了一张票，坐在影院的一角，看着纪铭口中她看不懂的电影。
　　结束的时候，董北北坐在座位上哭得泪流满面，纪铭和林子萱谈笑着与她擦肩而过。
　　董北北在日记里写道，花还没等到春天，就已经在冬天枯萎了。
　　暑假很长很长，但是终于等到了林子萱离开的那一天。
　　林子萱没有特地去跟纪铭告别，倒是在前一天，董北北拜托董爸爸到纪爷爷的小花园的时候跟纪铭说一声。
　　所以在林子萱要从董北北家出发到集市上的车站的时候，纪铭及时来到，送给林子萱一条鱼。
　　透明的鱼缸里有着五颜六色的小石头，小小的鱼孤零零地待在它的天地里。
　　“谢谢你。”董北北听到林子萱轻声说，然后她看到纪铭的嘴角微微扬起。
　　四
　　林子萱离开后，董北北和纪铭不出意料的，即使在高一开学被分到同一个班里，也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因为重点中学在市里，所以每周星期天的下午，董北北和纪铭一样，要从小镇车站出发，然后未来的五天都要在学校的学生宿舍和教室之间来回。
　　“北北，你快来，我们班的纪铭和小胖打架呢！”莫舒气呼呼地跑了过来，董北北是本班的纪律委员，莫舒觉得找她准没错。
　　到了现场，董北北才听说，这一架是由一张电影票引起的。
　　“子萱，you are my star.落款是纪铭。”纪铭的同桌小胖发现了纪铭铅笔盒里的一张电影存票，背面还有一句纪铭的亲笔写的话，顿时八卦声四起，说纪铭在暗恋一位女生或者和一位女生在交往的人数不胜数。
　　“让开，让开，我是12班的纪律委员，校园里不允许打架。”董北北了解事件发生的经过后，倒是没有立刻离开，身为12班的纪律委员，还有开学前受到了纪爷爷的嘱托，她觉得她不应该袖手旁观。
　　“哎！纪铭！你那么喜欢你家那条鱼也用不着写在电影票上让别人误会吧！”董北北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想起了纪铭送给林子萱的那条鱼。
　　打那以后，学校里就多了三条八卦。
　　一是子萱是一条鱼。
　　二是纪铭真的很喜欢那条鱼。
　　三是纪铭和董北北是初中同学。
　　“北北，纪铭来找你一起回去了。”莫舒是董北北的同桌兼舍友，每次纪铭来找董北北一起乘车回家，都是她跑过来通知的。
　　“嗯，知道了。”董北北背上书包，到操场上的榕树下去找纪铭。
　　说来也奇怪，自从那次董北北帮纪铭解围后，纪铭和她开始每周都一起乘车上下学，聊天也多了起来，虽然都是在聊同一个话题——林子萱。
　　董北北却没有感到一丝嫉妒的情绪。她想了好久终于想明白，纪铭和董北北是好朋友，董北北和林子萱也是好朋友。
　　董北北想着她之前产生的抵触情绪就是一种当你的一个老朋友和你的一个新朋友在第一次见面时相谈甚欢把你晾在一边时的不快感。
　　更何况，你的新朋友比起在乎你，更在乎你的老朋友，是个正常人可能都会有一丝忧郁。
　　因为林子萱，董北北和纪铭之间也建立起了革命友谊。
　　五
　　圣诞节很快就到了，纪铭问董北北要林子萱学校的地址。
　　“喏，给你。”董北北随意撕了一张作业本的纸，用黑色签字笔写下了地址和邮编。
　　“你要给子萱送什么礼物啊？”董北北睁大眼睛望向纪铭，“喂！纪铭，你也要给我一份啊！”
　　“董北北，你教我折千纸鹤吧。”纪铭拿出一大叠彩纸。
　　“999只千纸鹤送给子萱吗？”董北北调侃道，“如果我教会你，你送我99
　　只千纸鹤就行了，成交？”
　　“100颗糖，在圣诞节我爸会把糖带回来。”
　　“成交！”
　　其实董北北只花了三分钟就让纪铭学会了折千纸鹤，而让董北北好奇的不是纪铭和林子萱的关系，而是圣诞节要回来的纪铭爸爸。
　　纪铭从来没有说过关于他父母的事。
　　“给你糖，圣诞节快乐！”圣诞节这天是星期六，董北北跟着董爸爸到纪爷爷的小花园里载花，纪铭把一玻璃罐的糖给了她。
　　圣诞节许多商店都要求送花上门，董北北在爸爸往小花园跑第二趟的时候才有空留下来喝花茶。
　　纪铭出门去买东西了，只有纪爷爷和纪铭爸爸在家。
　　出乎董北北意料的是，纪铭爸爸是个很健谈的人，在Z市开了间公司，平日里忙得没时间回来看儿子。
　　“我听你纪爷爷说你是小铭很好的朋友，自从小铭的妈妈出意外以后，我就把他送到这里，希望他远离那个家，也让我能冷静一下。”纪铭爸爸的眼里似乎有泪光，“没想到小铭都不怎么跟我联系了……谢谢你这段时间对小铭的照顾，我希望在高考时小铭能够报考Z市的学校。”
　　纪铭爸爸跟董北北的谈话就是为了让董北北在填报高考志愿时对纪铭提醒几句，让他报读Z市的大学，以后方便继承家业。
　　六
　　在高考之前的那个寒假，董北北和纪铭约好，要到G市去看望他们共同的朋友林子萱。
　　林子萱还在省城的高中就读，他们都是知道的。在高考之前去，是为了给林子萱一个惊喜，顺便给对方加油打气。自从林子萱来过小镇一次后，在以后的每个假期，她都没有再回过这里。
　　董北北也想念从小就认识的子萱姐姐，正所谓怀念不如相见，她便同意了纪铭的想法。
　　在新年来到之前，他们踏上了通往G市的长途汽车。
　　结果到了林子萱的学校，他们才得知她已经休学很久了。林子萱休学后他们寄来的礼物和信件，都是同学帮忙送到林子萱的家里去的。
　　董北北和纪铭来到省医院的时候，林子萱刚刚做完第四次手术。
　　林妈妈也从国外回来，没日没夜地担起照顾林子萱的责任。
　　“子萱她，不知道患了什么病，连省医院也没有办法，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林妈妈说这番话时，林子萱正躺在病床上，全身插着管子，病房里的医疗器械滴滴地响，她的黑色长发已经不见踪迹，白色的连衣裙也被换成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整个人苍白得像是随时要飞走。
　　那种场景，让人不忍心再细看下去。
　　“董北北，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吗？”
　　林妈妈让纪铭和董北北坐车回家，毕竟临近过年，他们俩又是高三的学生。
　　纪铭坐在长途汽车的座位上，抱着书包望向窗外。
　　“是什么？”董北北没想到林子萱会得重病，有一天连弄脏小白鞋的权利都被剥夺，如果她早知道，在看蜗牛的时候，会不会多逗留一会？
　　“我想当医生。这样我的亲人，我的朋友，就不会在病魔的手下离我而去。”纪铭的眼眶湿湿的，董北北把纸巾递给他，但是泪水却似乎怎么也擦不干，董北北只能陪他一起沉默。
　　“纪铭的妈妈是怎么……”董北北曾问过纪铭爸爸。
　　“是车祸后手术的并发症，然后去世了。”
　　七
　　在高考填写志愿的时候，纪铭填了G市的省医科大学，打算就在省城，而董北北则填了北京的一所大学。
　　董北北没有告诉纪铭他爸爸的话，就像董北北也没告诉过纪铭她这样填的理由。
　　“北北，你知道吗？我好想以后在北京上大学，那样我就可以天天吃正宗的冰糖葫芦了。”那个盛夏，林子萱和董北北约定好了，以后要上北京的同一所大学，这是她们的心愿，现在却只能由一个人来实现。
　　无论你喜欢蜗牛还是杂志，无论你喜欢面条还是披萨，我还是一直在这里，和你在一起。
　　这是董北北在心里对林子萱说过的最长情的话，却再也没办法说出口。
　　又是盛夏，董北北乘上了小镇刚刚通行的列车，在铁轨上疾驰，与小镇和回忆挥手告别。
　　列车上，董北北在日记本上写道：北铭有鱼，其名为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