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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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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地上都潮了,院子里的花落了不少。
我呆呆地站在它们面前看着,觉得满院子的春天都融到了清新又饱和的空气中。地上各种层次的花叠在一起,鲜艳又夺目。老墙那边的爬山虎的叶子仿佛一夜之间长出来,薄薄的带点微绿。它们长得都太茂盛了,我看不见经过门前的那条小路了。
花林深处种了一棵杏花树,它年龄挺大,年年开粉白色的花。五月初,它开始结果,青色的。七月的时候,果实已分外成熟,一嘟噜一嘟噜金灿灿地挂在枝间。我和姐姐摘低处的吃,酸酸甜甜的,在我的心中留下浓郁的味道。
我也喜欢它旁边的枣树。我喜欢用青枣蘸上糖吃。但是它马上要被移走了。家里人嫌它挡住了留给杏花树的阳光。
我和姐姐喜欢钻进花林里,不管清晨草叶上凉凉的露水。辛夷花,山茶花,还有不知名据说可以入药的中紫色的细碎小花。
“来看啊,阿徐。”姐姐招呼我。是一只白色的蛱蝶。于是不管脚下,姐姐围着这蛱蝶又扑又跳,弄得裤腿全湿了。她懊恼地靠在杏花树旁,晶亮晶亮的眼睛里一下子有了主意。
她捧了一手的杏花,上面的露痕依稀清晰可辨。
“你不要,真的?要不,你帮我带上吧。”姐姐蹲下身,我把一朵朵开放的杏花戴在姐姐头上,一丝丝清幽的气息在我的鼻腔游走。透过花叶的缝隙,我看见母亲回来了,手里拎了一只小篮子,上面铺着一块蓝印花布。
装的是榴莲酥,我们欢呼雀跃地围着小篮子,贪婪地享受着空气中香喷喷的味道。
母亲也很高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突然她看见姐姐头上的花,愣怔了一下,皱起了眉,把篮子往地下一放:“谁让你们摘花的!把它拿下来!”母亲眼神的犀利是我从未见过的。我看见姐姐委委屈屈地把花拿下,放到母亲的手里。母亲小心翼翼地把花放在草叶之中,我看见露水顺着草叶滑落下来了。
晚上我睡不着,总觉得到处冷湿湿的。我裹好被子,黑夜中仿佛出现了一个亲切的笑,十分温暖。我一定认识他的。我想。我觉得身上不再被冷湿的气息所围绕。于是在微风拂过的树梢声中,在夜色拂过天幕声中,在机械表嘀嗒嘀嗒走不停的声音中,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是清明节了,天气还是湿润的。我和家人一起到后山去祭祖。山色很青,被山雨洗刷过了,但路上到处都是积水。我小心翼翼地绕开水坑,怕泥水溅到我的鞋面上。
一层层纸钱铺上去,在火苗的燃烧中化为乌有。我蹲下身,把厚厚的一层又撒向火堆,好奇地盯着它出神。我知道我眼神中有火苗的样子,可是它并没有告诉我死亡是什么。我在山上望去,也并没有看见我的家,还有那棵让我魂牵梦绕的杏花树。我惶惶然低下头,让草色把我的目光锁在春色里。
姐姐十一岁了,她脸上有悲伤的表情。我的心底也隐隐泛起了悲伤的涟漪,让我有些难受。
父亲母亲的眼中分明闪烁着泪光。可是他们假装平静地把纸钱递给我。我只好假装平静地接过,专心地把它们一张一张铺在火苗上。它们很快地卷起,变黑,随着那并不强烈的山风慢悠悠地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而墓碑上的人,用穿越时空的目光望着我。我猛然想起黑夜里送给我温暖的那个人。
远山鸟儿啁啾,似乎在唱一首永久的歌。倏忽声音又没有了,大概是悲伤得唱不下去了。
突然间家里就得到了一个消息,这个小村要迁走。
家里人都秘密地商量着什么,深色凝重。而我只是望着花林。现在花已经零零散散落得差不多了,但枝尖上还残留着些许。整个花林的地上都是颜色鲜明的花瓣,被雨水浸润。
“拿走吧,这么多年了,没人再回来了。”“再等等吧,都这么久了。”母亲眼含泪珠,用手背悄然抹去。
我又一次走到杏花树旁边,的确,杏花已经谢得差不多了,并没有满树粉白色繁华的样子了。我发现其实它的姿态也挺特别,微微倾斜的。地面上倒是一片一片的色彩,像一片花瓣湖。细细密密温和的阳光照在它们上面,而它们却依旧吸纳这阳光的温度。
我开始画它。我的心中百感交集。它随着这个小村存在了一百多年,很高大也很沧桑。可是我们搬走了,它又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了。那雨水滋润着的数年的美丽花朵,也要在这个春天永远地消失了。
家里来了一个陌生人。他穿得灰灰的,好像隔着一层岁月的格调。看样子他应该吃了不少的苦。可是家里人看到他眼神中却多了一份踏实和安定。
黑夜的灯光下,外边的世界都静默像谜,可他们却絮絮不止。
母亲倒了一杯茶水给他,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高兴:“你终于来了。那东西还在呢,就在杏花树底下。明天早上,就早上,我们一定找出来还你。”
我抬头望了望外边的世界,是糊糊的黑色。可是花林里树叶的音乐是永远不会停的,永远随着空气中清芳而淡淡的水汽,一声一声缓缓地奏响。
客人一口一口喝下水,语气中带着疲惫:“我听说你们的事了。其实,你们要不还给我也真的没有关系。”
母亲的声音明显哽咽住了,她什么都没有往下说。但沉默许久的父亲突然开口了,他咽下一口茶水:“算了,人去了就去了。该还的,我们一定归还……”
透过门的缝隙,我看见灯光仿佛在跳动。窗外的树叶声不绝于耳。我第一次感觉到花林里有一种说不清的味道,可是它又突然清楚了。我想起了满天飞舞的落英,那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美丽。
我听见母亲缓缓起身的声音,可是她不小心打翻了一碗茶水。但她好像只是随意地擦了擦,到门外把外面的灯给熄了。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很晚。我走出门就看见花林和往常不一样了。杏花树被挖了出来,放在了潮湿的地上。但它还是很精神的。我上前摸了摸它。它的枝干是很粗糙的,但露水让它很潮湿,并且让它显现出了更本质的深黑色。
我现在可以轻而易举地摸到它原本最上头的枝丫了。以前总是摘不到上面的果实,但现在却可以了。可是杏花树还没有结出金灿灿的果实,也再也不会了。它会随着小村的消失而永远地不现,更不会在热烈的夏天有着满树金铃似的样子了。
可是我却有着一种感觉,那就是杏花树却是非常高兴的。因为母亲已经告诉我昨晚的那个客人把底下的玉器如约拿走了。他的祖父本是和原来我的一个亲人有约定帮他保管的。可是,器物被保存下来了,保护它而失去生命的那个人已经永远离开我们了。
我无法想象那一天的情景,也许也是在美丽的春日,所以花林的春天平凡又不平凡。满地的花瓣,也许一直在守候着那个诺言。它们也许也在永远怀念我的亲人吧。
我想起了墓碑上的人,他的眼光同样使人踏实,安定。
清风清雨又仿佛飘来,带着杏花那种淡淡永久的芬芳。杏花仿佛绽然,雨水濡湿了粉白色的花朵。那棵杏花树仿佛还在花林里,微微倾斜,仿佛会永远地站下去。而那一地的落英,却又是鲜艳而夺目,在低低不停地诉说着两个诗意又古老的字:“缤纷,缤纷……”
PS作者:这是我在14岁的时候写的一篇玄幻文,因为那个时候特别喜欢李秋沅的文字。所以这种文风特别像她,现在自己看一看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14岁的时候喜欢的男生现在想起来也有点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