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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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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到了秋后,大雁南飞,宫里兴盛起打马球来。
据民间说书人讲,先帝曾因马球和外史赌下几座城池,时节正是在立秋,结果自然是赢了,才有了这桩韵事。所以当朝对马球的狂热程度不减唐宋,自建章帝登基,马球邀宠就逐渐从前朝蔓延到了后宫。
垂儿这天起了个大早,听到门外有丫头们在低声喧闹,她匆匆洗漱完毕,推门走出去,就见刘容的大丫头朝她们这簇人挥了挥手:“排好队,都跟我走罢!”
宫女们依次按序排列好,跟着她来到马球场。从昨儿得知刘容要挑选宫女练马球,所有的人都带着好奇兴奋。
半个时辰后刘容也到了。她褪去繁华的头面,妆容依旧精致。
“叫她们都过来。”刘容看着场上形态各异的宫女,吩咐旁边的明月。
宫女们不一会就低头集合,刘容坐在明月搬来的椅子上,只扔下一句话:“本宫不是教你们来这里顽的,练得好,赏;练不好,罚。”
底下的宫女们开始忐忑,明月附耳过来说:“娘娘,那些丫头们的手大多只捏过绣花针,何时牵过马缰绳,难免有些怯场。她们也想练好,但能上得马又不挨踢的,毕竟在少数。”
“有那么难?”
“娘娘若是喜欢,奴婢去召曾打过马球的奴婢来敬忠就是了,何必要给她们恩典。”
刘容心说那不行,被陛下知道了,又说我卖娇耍赖。
“我看也没那么难,”她又想到那日下棋输给崔婕妤,心有些不甘,遂决定躬亲尝试,“正好我也要练,你去把马牵过来。”说完还特地吩咐要一匹高大漂亮的骏马。
骏马被一个嬷嬷牵了过来,全珠镜殿的丫头们聚集在她后面,开始以崇拜的眼神看着刘娘娘上马。
只有垂儿觉得不妙。
果不其然,娇小的刘容踩上马蹬,小腿还没跨过玉鞍,只见马儿仰头动了动脖子,刘娘娘手一软,身体就往一边栽了去。
其实发生这件事,垂儿是有心理准备的,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冲过去接住了刘容,两人一同滚落在草地上。
“娘娘!”
垂儿忍痛撑起身体,看着刘容相安无事地落在她怀里,两手紧揪着自个儿衣襟,青草泥土味混着她身上的体香,觉着这一摔真是摔得值了。
秋高气爽,天蓝如洗。
刘容从她身上起来,明月和两个大丫头在焦急问询,正要去传太医。
“回来,本宫无碍,”刘容很镇定,只耳朵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红晕,不知是羞是怯是恼,软润晶莹像桃花瓣儿似的,“今日之事谁要是乱传,都给我剐了。”
说完在众人关切的话语里,神色淡然地向垂儿递了只手。
那只手五指纤长,如新长出的嫩白笋一般,拉住她的手时仅轻轻向上提了提,她的魂儿顿时被这个动作勾去了。
明月小心地问:“娘娘,那还练吗?”
不光是明月,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紧张她的回复。
刘容瞪着她:“练,怎么不练。”
既然刘娘娘发话了,还为马球以身赴险,底下的人就没有不拼命的道理。大家也各自去球场上苦练。
“明月姐姐,烦替娘娘拿一张小凳过来,让娘娘好上马去。”垂儿说罢也若无其事地告退。
“回来,让你走了吗。”刘容不满地皱了皱眉,指着她,“你扶我上去。”
你扶我上去。
垂儿心一颤,赫然抬头望了一眼刘容。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她是用一种几近爱慕、侵犯、灼热的眼神看着她的。然而只是一瞬,幸好刘容没有注意。
垂儿努力平稳声调:“是。”
刘容懒懒地向她伸出了手,肌肤相触,垂儿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的贪念却水涨船高了,她扶她上马,末了偷偷拉扯了一下马尾巴。
“娘娘,奴婢告退。” 她笑盈盈地对刘容行礼。
“不行!”马开始摇晃起来,刘容的几个随身丫头围着她一阵担惊受怕。
“娘娘?”
刘娘娘憋红了脸,仍是颐指气使的模样,可到底有些怕了:“你、你去前边牵着马绳儿!”
所谓富贵险中求,胆向恶边生,就是这样的吧。
垂儿又笑了笑:“遵命。”
刘容有些来气了:“你笑什么?!”
垂儿立即不笑了。
刘容瞪着眼睛,恶声恶气地说:“把你扔到塌塌里,有你一顿簟把子吃!”
“奴婢甘愿领受。”垂儿说着跪下来朝她磕了一个头,这样心甘情愿的作态,更像是领赏似的,“如果是娘娘亲自动手,十顿也是吃得的。”
刘容本没多少气,这么一来反倒不自在起来,气也不知觉消了:“……得了,先伺候,完了再将功折罪。”
垂儿于是牵着马和她绕着毬场逛,初生的暖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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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刘容可以自由驭马时,垂儿便也骑上马和她练接传球,这半月每到毬场,她们几乎是形影不离了。
“我早看出你是骑过马的。”刘容接过宫女递来的球杆,笑觑她一眼。
垂儿只是笑笑:“奴婢的父亲从前是马夫,后来发家才当上了县令。奴婢从小耳濡目染,会一些技巧罢了。”
刘容开始闲闲地和她拉起家常:“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父亲姓吴,单名一字炳。”
“那你呢?”
垂儿顿了一下,说:“奴婢本名叫吴垂悠。”
刘容点点头:“还真有一个垂字。”
垂儿道:“是。奴婢是家中长女,母亲很晚才生出我弟弟。那时穷困,父亲便教我经营,但他似乎又忌讳我能为家做事,总说在女孩子在外不得过于张扬,在人前要垂眉恭顺才能得到垂怜,所以取了这个字。”
“你的名儿,这样解可不对。”刘容摆摆手,低念着她的名字,“垂悠,吴垂悠,你把仅有一点儿悠心也垂起来了,可见是爱操劳的命。”
垂儿被她这么一念,心也不由自主地扑通乱跳起来。
“那还不是为了娘娘,您肯定不会舍不得罢?”她抬眼冲她笑。
四目相对,刘容这才把人看了仔细。眼前的人长眉扬起时带着英气,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像秋天高阔的天空,一丝媚色也没有间杂。那样爽朗的神采,换上翻领胡服在毬场上驰骋的模样,竟和未及弱冠的翩翩少年没什么不同。
刘容有一刻愣住,随即用鼻腔发出惯用的轻哼声:“那是自然。”
“是是是。”她应道。
每当刘娘娘发出这样的声调时,她就知道该要哄了。若这声“哼”是平声,那说明刘娘娘很满足很惬意,这时只需静静陪着,若还要多说些甜言蜜语,她就该嫌烦了;若这声“哼”是仄声,就说明刘娘娘很生气很窝火,要好好顺着她,等她心宽气匀了,就好办了。这时你让她往东,她肯定往西,然后再往东。
垂儿憋住笑,又奉承了一番,将她转为笑意的神色尽数收在眼底,然后不着痕迹地让了她一记头筹。
这一让不得了,把刘容的玩心给让起来了。她贪玩起来,就像未出阁的小娘子一般,连用膳都要靠明月在毬场外催:“娘娘,该用午膳啦!”、“娘娘,您渴不渴?”、“娘娘,晚膳时辰到啦!”
“让他们备着,本宫就来。”
明月小声嘟哝:“您上一刻也是这么说的。”
垂儿笑着说:“娘娘,就回罢,这回可让明月姐好担心。”
“你再接一个球。”刘容使力挥杆,将球不偏不倚打在她骑的马头上,惊得马儿一阵躁动。
“有空担心别人,多顾着自己罢!”刘容幸灾乐祸地笑。
垂儿没说话,单手牵拉缰绳,在马头偏转的同时一个利落俯身,反手将马球打进了球门,挥杆的动作形成一轮漂亮的弯月。
“娘娘,这就回了罢?”垂儿冲她一扬眉。
刘容被她的这个动作弄得酥酥麻麻,却无气可发,只得忿忿说:“你勾引谁呢。”
垂儿心说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低眉伸手扶她下马:“以后再不这样了,省得您烦。”
“……少给我装腔作势。”
“这都给您看出来了。”
刘容又笑起来,斜下的夕阳里,她搭着她的手臂下马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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