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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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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首也想云淡风轻,可是他做不到。当初爱意有多赤诚,如今恨意便有多直接。这段感情,他诚然付出了百分之两百的真心,甚至连尊严都甘愿捧出来任由践踏,可还是有人弃之如履,她可曾回过头?
可是不管怎样,他到底还是赴了约。
他到的时候还非常早,因为他知道陈至珏不喜欢等人,但又会每次刻意提早到场。
她明明随性没耐性,偏偏有些小细节又极富教养特别有心。
也许正是她身上这种矛盾的气质吸引了他吧。
王首的思维忽然有些涣散,想起了多年前的事情。
那年高三,他第一次对一个女生留下了深刻印象。
年少成名,多项竞赛金主、跳级、保送名校,如此辉煌,学校里几乎没人不认识他。
唯独陈至珏,完全当他陌生人。
那天是数学竞赛的培训课,他已经被保送了,本不用去,只是觉得无所事事,便又去了。课上到一半,一个女生轻轻推开后门溜进来,他坐倒数第二排,女生坐他后面。
讲课的老师临时有事,布置了题目后离开。王首对这些题滚瓜烂熟,连笔都懒得动,他无聊,扭头看窗外的风景,眼角余光里,后座的女生侧趴在桌子上,睡得正熟,夕阳无限好,橘黄的柔光在她的头顶镀上了一圈光晕,秀气的眉,玲珑的鼻,微微抿起的嘴。
他起来去了趟厕所,回来时她已经醒了,捏着一个棕色的笔记本,翻开封面,看到了第一页写着的名字。
王首瞥一眼,面无表情地经过,坐到位置上。
“王首,笔记本掉了。”女生冲着教室喊了一声。
王首没有回头,他背着身都能判断出来,女生是对着教室前头喊的,她并不知道,那个叫王首的人,正坐在她面前。
女生没等下课就走了,棕色的笔记本静静地摆在那。
第二次见到陈至珏,是在老师办公室。
他去取试卷,进去时发现她也在。
他听到老师叫她陈至珏,好奇怪的名字,跟他的一样奇怪。
他陪着班主任寒暄,耳朵却在关注其他。
“陈至珏,这次数学竞赛你上点心,考好了高考能加分,保不准还能报送。”
“嗯,我会的。”
“这个是文理科选择意向表,你拿回去发给大家,下个星期交回来。”
“好。”
“还有,别老上课睡觉,晚上做贼去了?”
“下次不敢了。”
“这句话我听了快十遍了,你哪次不敢了?”
“下次。”
“得了得了,回去吧,如果不是看在成绩的份上,我早请家长了。”
女生笑嘻嘻,“谢谢老师。”
老师瞪她一眼,“走走走,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王首手插兜,先一步出去,女生跟在他后面,他听到她说:“同学,你校卡掉了。”
他回身,女生并没有帮他捡起,而是神色冷漠地抱着一叠表格绕了过去。
王首还在兀自回忆,陈至珏已经拉开椅子落座了,是的,比预约的时间早。
她柔声问:“等很久了?”
王首没答,敛了神色,拿过水杯替她倒了一杯水,语气很冷淡地直奔主题:“你找我什么事。”
水很烫,陈至珏抿了一口,双手贴近杯身,捧着取暖,外面下雨了,阴冷入骨。
“我……找你道歉,对不起。”她说。
王首还是淡淡地,“对不起什么?”
“所有。”
“呵呵……”
他突然笑起来,低低沉沉,笑意并不达眼底,眼神冷厉。掏出烟盒,抖出一支烟,咬进嘴里,摸遍全身口袋却怎么也找不到打火机,最后挫败地从嘴里抽走那支烟,泄恨似的揉断。
“我当年不懂事,自私,任性,也许伤到你了……”
“也许?”他猛地扔了残烟,好一会,连吞了两口口水才平定情绪,“陈至珏,你还是没变。”
陈至珏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你还是没变,还是自私,还是任性,只是懂得了收敛,学会了隐藏。
“算了。”他神情低迷地又说,“你的道歉我接受了。”
“谢谢。”
“别误会,我没说要原谅你。”他嗓音平淡,眼睛固执地看向别处,“就这样继续欠着我的吧。”
陈至珏低了头,“这又何必呢。”
王首不作声。
窗外烟雨蒙蒙,行人神色匆匆,偶尔有车驶过,溅了一地的泥泞。
店里是清吧,门口挂了一串风铃,有人进来,叮叮当当的铃声搅着外面的湿气扑面而来。
陈至珏想,也许不该再找他的,刹时萌生了退意。
她看了眼腕表,没想到王首突然开口:“再坐一会。”
“下雨了……”
“怎么,事情并不如你意就想打退堂鼓了,陈至珏这就是你此番道歉的诚意?”王首的嗓音像渗了冰渣子,“就一会,我问你点事。”
他离开座位去吧台借了打火机,拿回来点上烟,吸了一口,盯着烟头的火光,久久才又出声:“我一直没琢磨明白,你当初为什么分手分得这么决绝,难道是因为我又做错了什么?”
“不是,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又吸了一口烟,“高中那时,你是不是不认识我?”
“认识的。”
王首终于抬头了,不确定地问:“你认识我?”
陈至珏点头。
“什么时候?”
“开学没多久,传说中的数学天才,大名如雷贯耳。”
“可是你当着我的面喊别人王首。”
“怎么会?”
“你忘了我可没忘。”
陈至珏皱眉,她真的没印象。
“还有我掉校卡那次,你也没认出我。”
“嗯?”
“你说的认识也许只是名字,你根本不认识我本人,对不对?”
“其实……”
“好了你不用解释,我明白了。”
王首磕了磕烟灰,“你选文科跟我有没有关系?你嫌我烦所以故意的是吗?”
“不是。”陈至珏摇头,“我当时只是想反抗父母的安排,跟你……没有关系。”
“你不用这么诚实,骗我一下你也少不了一块肉。”
“我没理由骗你。”
陈至珏有时就是这么令人咬牙切齿,王首挫败地揉了揉额角,“那去Z大呢?还是和我没关系?”
“一半一半吧。”
“嗯?”
陈至珏解释:“我不喜欢别人总替我安排这安排那,什么事情都要替我做决定,我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主见,我能分辨好坏,可是你和我爸妈似乎都对我极其不信任,哦,或者不能说不信任吧,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但那个时候,我的心态有点怪,别人认为好的,我自己反而越排斥。”
“你的叛逆期来得真晚。”
陈至珏苦笑,“我妈也这样说过。”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他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又吐出一句话:“如果我说我现在身边有了别人,你……会介意吗?”失落、伤心、难过,郁闷,随便什么都好,哪怕一点点。
“呃?”
“你介意吗?”
“我希望你幸福。”陈至珏眼里一片澄明。
如果王首之前还有一丝一缕的期盼,在听到她这句话的这一刻完全心如死灰了。灭掉那支烟,重新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完,他说:“陈至珏,我后悔太早认识你了。”
王首回头捡起校卡,追上陈至珏,他拉住她的校服领子,少年心高气傲,“同学,你好,我叫王首。”
陈至珏猝不及防,被领口勒得一阵气急,手里的表格散了一地,她回头瞪向那个比她高了足足一个头的大男生,没好气地嘟囔:“有病吧。”
王首有些讪讪地松了手,地上白纸翻飞,他的脸渐渐红了,慌忙蹲下去收拾,很快递了回来,“不好意思我……”
陈至珏接过表格,抬脚便走。
他紧跟在她身侧,无措地搔头,看了眼表格没话找话,“学妹,这个我有经验,需不需要提供建议?”
他没指望陈至珏会搭理他,所以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觉得吧,学校向来重理轻文,选理科百益无一害,俗话都有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而且社会趋势所向,理科的发展前景必然比文科好,……怎……么啦?”
陈至珏突然停住脚步,侧头看他,她问:“你们是不是都觉得理科好?”
王首点头:“当然。”
高三的王首特别闲,在别人还在为高考拼搏得暗无天日时,他饶有兴致地制造着和陈至珏的一次次偶遇,学校门口,楼道,操场,小卖铺,老师办公室……他每次都以过来人的身份,对陈至珏谆谆教导。
这是他接近她唯一看起来光明正大且不会失面子的借口。
陈至珏每次都神色淡漠地听他胡诌,然后淡淡回一句:“说完了?”
后来,他们终于熟了。但他不知道,他找的这个借口其实糟糕透了。
陈至珏和王首真正在一起是在大一那年。
那一年冬天出奇的冷,某天天气预报里说晚上会下雪,陈至珏乐坏了,约了舍友出去。她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从小到大还没有看过雪。
她们去了云顶广场,那里地势高视野开阔,据说是最佳的赏雪场所。凌晨时分,真的有雪下来了,一开始是一点点的白沫子,渐渐地越下越大,鹅毛般,纷纷扬扬,银装素裹,美得如同电影画面。有人欢呼一声,冲了出去,肆意扬撒、踩踏、投掷,陈至珏也加入其中。
第二天早上才回的学校,没想到在宿舍楼下见到了王首,冻得鼻子通红,手脚僵硬,身上的衣服皱巴巴。本来满脸倦容,在看到她后眼睛立马就亮了,笑得一脸孩子气,“怎么才回来,你手机关机,我等你好几个小时了。”
陈至珏后半夜才知道自己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张思璇吹了一声口哨,朝她挤眉弄眼,压低声音说:“啧啧,幺啊,你藏得够深呀。”
陈至珏十分意外,本来他们在暑假的时候就闹翻了,因为她高考志愿的事情,王首被气得不轻,连着好几个月都没联系过她,而她更不会主动联系他。一直到这天。
他去读大学的这一年,隔三差五给她打电话,一聊动则半小时,话题每每围着B大绕,陈至珏多聪颖,此能不明白他的心意。
B大是国内排行前十的高校,其中以理科着重,被誉为‘工程师的摇篮’,她父亲也是这所大学毕业的,似乎所有人都希望她报这间学校,而她偏不如他们所愿。
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天,王首简直无法相信,他已经挑得这么明显了,只差捅破最后一层纸,她怎么能这样?
陈至珏当时冷冷地说:“你是我的谁,我读哪间学校关你什么事。”
那天早上,他正式向陈至珏的三位舍友介绍自己——你们好,我是陈至珏的男朋友。
陈至珏讶异地挑了挑眉,没有作声。张思璇她们只当她是害羞。
送王首去旅店的路上,陈至珏还是默不作声,王首忐忑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陈至珏低着头,专心踩着地上的雪,“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说是你男朋友的事,你不生气?”
“那是你的事,关我什么事。”
王首又噎得说不出话。
后来陪他去吃饭在店里看到电视新闻才知道,原来北方早在几天前就开始下暴雪,高速封路,连跌路某些路段都停运了。
她惊疑:“你怎么来的?”
“火车在小站停了一天,我实在等不了,央求列车员让我下车,走了几十公里山路,后来找村民用摩托车载了我一程,辗转国道后又换另外线路的火车,总算到了。”
陈至珏看着他,轻声问:“你这是干什么?”
王首笑得一脸纯良无害,“你以前不是说没看过雪吗,我查过天气预报,知道你们这里最近几天会下第一场雪,我想过来陪你看场雪。”
“谁知没赶上。”他很是懊恼,“我到的时候这里已经下完了,宿管阿姨说你们宿舍的人都不在,我猜你一定是去看雪了。”
说不动容是假的,陈至珏忽然有些慌了。
王首浅浅地笑:“感动吗?感动就答应做我女朋友吧。”
他们俩的视线纠结在一起,很久很久,久到王首又没了信心,终于,她点头了:“……好。”
王首大大松了一口气,狂喜,只知道傻傻地笑,他对着光,一口大白牙闪闪发亮。
“我可以答应做你女朋友,但是有个要求,我希望你以后不要乱干涉我的事情,你能做到吗?”
王首拼命点头,“能。”
B大和Z大,隔了一千多公里。他们见面的机会少,但王首每天都给她打电话,陈至珏脱离了父母的视线,学业也轻松,心境不复以往那般叛逆,所以不耐烦的时候并不多,经常挂着耳塞一边做自己的事情一边听他天南地北地侃或者巴拉巴拉嘱咐她一大堆事,有时候淡淡回两句,有时候闷不吭声,全凭当时的心情。
很快便到了元旦,王首说要过来陪陈至珏跨年,陈至珏对这些节日不热衷,但王首坚持。那天吃完晚饭还很早,他们去看电影。王首排队买票,陈至珏在大厅边看宣传海报边等他,无意间抬头,看到熟悉的身影——周长朝。
他似乎早就注意到了陈至珏,一直在暗处打量她,在她终于发现了他时很小幅度地扯了扯嘴角,有一种恶作剧的得意。陈至珏还没来得及回应,王首抱着一大桶爆米花回来,抓了几颗往她嘴里塞,她不得已含住嚼碎咽下,再看过去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电影散场后在商场出口她又看到了周长朝,一名女子陪伴在身边,正轻轻扯着他的胳膊,他微侧着脸,凑近听她说话,然后浅浅笑起来。
陈至珏的位置只能看到女子的背影,身段窈窕,姿态典雅,一叶知秋,单看背影就知道必定是一枚绝世美女。她在心里暗暗庆幸,庆幸自己没把周长朝那封所谓的情书当回事,不然此不是被他轻易戏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