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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风雪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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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①”
书声朗朗伴着窗外湖光山色,好一派孜孜不倦,求知若渴的学院气象。
“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大家回去好好体悟,放学了。”
“红药,下课了,我们去风雪谷吧,雪昙花这两天就要开了。”少御邀娇俏的红衣少女同行
“诺,他呢”少女下巴微扬,点点长安的方向。
“他……”少御支吾着拿不定主意,看向谦修。
“我们要去风雪谷看雪昙花,你要不要一起去?”谦修邀长安道。
“风雪谷?雪昙花?那是什么东西?”长安好奇道。
“走吧,我们路上说。”
“风雪谷是雪姑的住所,雪姑生性孤僻,喜静,所以一般的我们都不会去风雪谷打扰她,只雪昙花每三年开一次,花开时汲取天地精华,此时在风雪谷修习事半功倍。”
一路上,谦修耐心的和长安细细讲解。
“什么嘛,昨晚闹的沸沸扬扬,各位师傅都接到消息,要照顾好这个长安师叔,结果连御剑飞行都不会,这要走到什么时候去啊?”红药恨恨的看着前面的长安,小声嘀咕。
“红药,他不是才来嘛,不会飞很正常。”子昆憨厚的替长安辩解道。
“子昆!你是哪边的!”红药闻言瞬间红了眼眶。
“我……我……哎呀,少御,你说句话啊。”子昆看红药红着眼睛,顿时手足无措。
“红药,别生气,子昆就那样的性子,他当然是和我们一边的,那个新来的梅长安,到底是姑娘关照过的,我们忍让一二也是看着姑娘的面子罢了。”
少御能言善辩,三两句话,便替子昆开脱了,又把长安放到他们的对立面,让红药越发厌恶长安。
长安听到身后小声的官司,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原以为这桃花坞是一处世外桃源,却是连董家村都不如,这个谦修看似翩翩公子,可行动做事一步不错。那少御看着玩世不恭,做足了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可是说话句句含沙,杀人于无形,也不是简单的角色。倒是那个子昆,看着很是憨厚,却不知道是不是面上憨厚,内里藏奸,在看看吧。那个红药姑娘倒是天真的紧,有什么说什么,只是娇纵了些。”
一行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心里却各有心思,长安得益于梅老爷子教诲,此时虽被人议论,却不急不躁,泰然处之,惹得他旁边冷面男子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两眼。
“我脸上有东西吗?”长安突然出声问道。
前面走的四个人闻言回首,看着二人,那冷面人却收回了目光,径自前行。
“梅兄不要在意,无名自来如此。”这是谦和的谦修。
“长安师叔好胆量。不,是梅兄弟。”少御似笑非笑的看着长安,眼里闪过一抹嘲讽。
“还走不走?在磨蹭下去,天黑也到不了风雪谷!”红药娇叱,柳眉微皱,杏眼怒视,她在气长安。
长安好脾气的笑笑,不急不徐的跟上那个冷冰冰的无名,眼睛却一直看着前方。
从明心阁一路走来,一马平川,前方远处缀着一座山,山脚、山顶都隐在云雾中,只露出山腰一段,灰暗沉寂,与这处处洋溢着无限生机的桃花坞格格不入,他们一行人从明心阁走过香雪海、永涅湖,在缩地成寸的术法下已有数百里地可那座山还是缀在那里,没有近一寸!
长安暗暗记在心里,有机会他想去那里看看,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那座山和他休戚相关。
突然福至心灵,长安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你太过分了!”红药扬手就要挥鞭,子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红药的手腕,手劲不轻不重,刚好让红药不能挣脱,又不会捏痛她。
“好了,红药,梅兄弟不是故意,别生气,生气可就不好看了。”谦修一副和事老的口吻劝道。
“我来。”一路都未开口的无名突然说道。说完身前浮现出一把通体乌黑如墨的宝剑,剑身修长,泛着幽幽的光华,如它的主人一样,深沉,内敛。
红药没好气的剜了长安一眼,挣脱子昆放松的手,到没对子昆如何,想来她也知道好歹,若她刚才由着性子打了长安,依姑娘对长安的态度,她少不了一顿责罚,桃花坞虽没有许多规矩,但姑娘是这桃花坞的主人,子昆是为了她好。
长安见红药手中的鹿皮小鞭收敛了光华,才知道自己方才突兀的停顿扰了她施法,他们不过是一群十一二岁的少年人,资质再好功力也有限,像缩地成寸这类术法要再带一个人施展起来还需借助法器,红药更是娇小姐一个,法力不高,带着自己已经吃力,被自己打扰只怕血气不稳,不怪她心气儿不顺。
想明白缘由,长安很是过意不去,走到红药面前,认认真真向她躬身道歉,红药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到不好在计较,摆摆手,自个儿使了缩地成寸往前走了。
“红药没坏心思,只是被宠坏了,梅兄多多包涵。”谦修倒是替她解释。
“你别叫我梅兄了,太客气了,大家是同窗,不介意的话,就叫我长安好了,红药没错,是我拖了大家的后腿,以后我会努力赶上的。”
不论如何,长安都希望和他们交好,明心阁他们这么大的孩子只有眼前这五个,如若不然,自己在学堂就只能做一个孤家寡人了。
谦修闻言对长安莞尔一笑,追着红药去了,少御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上下打量他一眼,似乎不相信长安会说出这么一通话,眼里却有了一丝笑意。
倒是子昆,走过来拍了拍长安的肩膀,安慰道:“别在意,大家熟了就好了。”说完也追着红药他们去了。
长安看着几步之外等着他的无名,无奈的笑笑,走到无名身侧,低声道了句多谢。
人心,比妖魔难测。
一路无话,专心赶路,倒是在无风波,及至风雪谷。
漫天皆白,飘着晶莹的雪花,无声的落下,天地间在无一丝杂色,一条白色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蜿蜒到山谷深处,路边有垂柳般的植物,迎着风摇曳生姿,枝条却是晶莹剔透宛如水晶。
长安不禁看呆了眼,自入桃花坞,他见了太多不可思议的景、物。却都不及此处来的震撼人心。
山是巍峨的,直入云端,可世间名山大川数不胜数,却没有一座如眼前这两座山这般,震撼人心,仿佛连接天地,如两根擎天之柱。仙山有灵,远看压迫之感铺天盖地,可入了这山谷却又和洵起来。
红药看长安呆头呆脑的样子,却觉得他顺眼了许多,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呆子!回神了!”
长安收回心神,也不介意红药的称呼,好脾气的冲她笑笑。红药见他如此,撇撇嘴角,骄傲道:“走啦,乡巴佬。还没进去就看呆了,风雪谷可是真正的上古神迹呢。”言毕,打头第一个进去。
一行人鱼贯而入。
长安察觉,自进风雪谷起,众人就收了术法,皆如凡人一般,一步一个脚印,且越往深处,那脚印越深,无名已渐渐弯了一直挺拔的脊梁,谦修几个喘着粗气,红药好一些也是汗如雨下,只有他,安然无恙。
“哼,果然,无能的风雪谷都不屑考验!”红药看不惯长安一脸轻松的样子,忍不住出言讥讽。
长安看着几人吃力的样子,不禁在心里暗暗忖度:果真是因为自己还只是一个凡人吗?无名他们看起来是受到了某种压力,且修为最高的无名受到的压力最大,而自己却能不受丝毫影响,真的如红药所说,是因为自己没有修为?可远处看时,那份压迫感自己也曾亲身感受,这份压迫感是在进入山谷之后消失的,且还生出一丝亲近之意?
“无知!”突然凭空传来一句申饬,声音肃穆。
众人闻声心神一荡,红药见来人,忙敛了面上的不忿,随众人恭敬行礼,唤道:“姑姑。”
来人神色淡漠,见众人行礼也不理睬。声音也是淡淡的:“跟我来。”
长安看她没有一丝情绪的眼看向自己,悄悄的吞了口口水,乖乖跟上。
见雪姑只是带着长安离开,没有惩戒众人,谦修几个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担心起来,不知道雪姑带走长安是何缘由,若长安有个好歹,这里的几个人只怕都不好交代。
这边几个人喘喘不安,那边雪姑带着长安进入了风雪谷深处。
长安看着眼前的景象,剑眉微皱,小小的年纪却一副深沉的表情,虽只是简着布衣,却已能窥见一二分气势。自进桃花坞,处处繁华,步步盛景,端的是生机盎然。便是千丈崖,虽恶煞滔天,却也别有生机,可这里,外面白雪如盖,玉柳婆娑,甚至百步之外还有雪昙盛开,不过百步之遥,却如同进入了死地,一片荒芜,他以凡俗之身都可以感受到,空气里,沙土里弥漫的荒芜,真正的荒芜,无生无死,无念无欲,没有绝望,也没有希望,那种荒芜充斥在人心里,让人提不起劲儿。
不,这里比死地还可怕,九死尚有一生,这里连一丝死亡的气息都寻不到,空,天地间,茫茫一片,空空如也。
“就这样吧,不必想来这里的种种,不必担忧爷爷,不必憧憬未来,就这样在这里待着吧,就这样吧。”长安慢慢松懈了精神,身体好像刚做完许多农活,疲惫不堪。
就在长安眼神渐渐涣散,放空之时,他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呵斥“醒来!”轻轻柔柔,却直入脑海。
长安猛的回神,不明所以,却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刚才怎么了?
“你就在这里修炼回雪给你的功法,待你引气筑基之后便可离开。”不待长安细想,身侧的雪姑淡淡开口,声音暗哑粗砾,犹如指甲划过粗砾的地面,听的人汗毛直立。言毕也不待长安反驳,便径自离开。
长安看着雪姑离开的背影,抿了抿唇:既然只有学有所成才能回去见到爷爷,照顾爷爷,那就努力吧!
盘膝而坐,冥想回雪给他的功法口诀,一次次冥想,却又一次次被这里的荒芜之气打断,陷入无望,在挣扎出希望,反反复复,有如轮回。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声音,没有生命,天地间只有一个他,坐在荒芜之中,无生无死,不生不灭,仿佛恒古之初便在那里,在未来的无尽岁月中也不会消亡,在那里他也渐渐融入这片荒芜。
风依旧呼啸,雪如绵扯絮,风雪谷的景色万年不变,只有那雪昙花次第开放,渐渐的花心竟凝出一抹艳红,妖冶生色,宛如一滴心头血。时间在这越发浓艳的红色中悄然而过。
留在风雪谷入口的几人久等不见长安回来,不由的心慌,桃花坞任何人都不敢,也不能忤逆姑娘,除了……雪姑!
那是他们不知道的过往里的纠缠,岁月久远,无力探知,不知当事的二人如今可放下那段前尘往事,只是累的这无数岁月后的他们,小心翼翼,却又避无可避。
“姑姑不会对那个梅长安不利吧?”红药有些不安。
“难说,姑姑和姑娘向来不对付,姑娘这么看重长安,姑姑想以此打击姑娘也说的过去。”谦修说着脸色也不由得变了。
子昆“呸”了一声“老妖婆!”咬牙看着前面无名的身影,跟了上去。豆大汗水从额头滑落滴在雪地中,连一个水印也不曾留下。
少御和谦修对视一眼,读懂了彼此的意思,他们虽嫉妒长安一来便出尽风头,却还不至于想要他出事,他们可以拉帮结派,却不能视生死如无物!谦修跟在子昆后面,一步一个脚印,坚定的迈向风雪谷深处。
“红药,你快回去告诉莺歌姐姐,梅长安被雪姑带走了。一定要亲自告诉莺歌姐姐。”少御细细的叮嘱,也不催促,耐心的等待红药自己想明白。
红药看向已经走远的众人,无名的脚印已有了血色,在这肃白的天地间,红的刺目,子昆搀扶着谦修,两人佝偻的如同普通八旬老汉。她知道自己修为最差,平日里又只自己一个女孩子,被娇宠的娇气,吃不得这样的苦,勉强跟上,只能拖众人后腿,咬咬牙,点头:“嗯,我一定会尽快把话带到。”转身踏上来时的路。
少御看红药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笛,抵在胸前,向谦修他们追去。
注:①《道德经》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