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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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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轶从醒来便没有停止过脑中种种猜疑和计量。他的记忆虽然没了不代表脑子一块没了,他对舒圆和谛听的说法信一疑九,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之后也只剩一个结论:他在这里性命无忧。
至于什么心上人,你心悦我我欢喜你他对之嗤之以鼻。世间怎会有为了他人把自己性命赔进去的傻子?就算是有也绝不可能是他。
横竖他在这里能够得到照顾,没必要在摸不清一切之前冒冒然入世闯荡,鬼知道自己失忆前得罪了多少仇家,万一一个不小心把自己交待了谁再给他一条命?
这样想着解轶心安理得地躺回了床榻,现如今他的这副身体太过虚弱,只能慢慢静养,左右在这里死不了,那就待着吧。
谛听在傍晚时分摸进了解轶的房间,刚猫着腰把门关上一转身就对上解轶斜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冷漠至极。
见此谛听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清咳了一声,慢慢直起了身,若无其事地指了指手里的膏药道:“我来给你上药。”
解轶挑了眉。
谛听闻弦音知雅意对答如流:“舒圆去采药了,除了我其他的妖怪都没空。”
解轶这才收回质疑的目光,低头解开衣带。
谛听一放下药盘一抬头结实而精壮的后背线条分明地暴露在他面前,一时间只觉得口鼻燥热,面红耳赤地嚷:“嘿嘿嘿你做什么!”
解轶的声音很是嫌弃:“你隔着衣服上药?”
“那……那……那也不用把上衣都脱了呀!”他做贼心虚,耳根红得发烫,一双眼睛飘忽地四处逃窜,又不时用余光偷瞄这只老妖怪,瞄着瞄着视线停留在那伤痕累累的背上再也移不动了,他大概知道这么多年解轶都经历了什么,然而知道得再多也不如亲眼目睹,亲眼目睹是不可能了,只是解轶身上的伤已经充分证明了他的不易,再怎么强大的妖怪总会遇到比他更强大的对手,再怎么厉害的妖怪也会有势单力薄的时候。都说尘世好,再美好的地方都会有蝇营狗苟藏污纳垢的时候,他冷眼旁观了这么多年,一腔血在等待中始终沸腾如初,没有因为旁人的撕心裂肺而心灰意冷,也没有因为那些腌臜恶心的事万念俱灰。一道道伤口在身上结痂留痕,经历过的事除了为他增添些许风霜便似水过无痕。
谛听看着,想着,突然觉得酸楚难当。
他想碰碰那些伤痕,想抚平那些在解轶心里掀起的波澜,指尖伸出又蜷起,暗笑自己如今全无半点平日里的洒脱无畏。
解轶等了半天背后的神兽依旧没有动作,他不耐地回头,看到谛听目不转睛盯着他一副神游天外的呆愣,默不作声地把衣服穿了起来。
“哎……哎!药还没上呢!”谛听回过神。
解轶冷笑:“我以为你是在这等我伤自动痊愈呢。”
谛听嬉皮笑脸地笑:“哪能啊!毕竟你是因为我才受的伤么。”
低头把捣臼里的药挖了起来,一点一点地抹在解轶的身上。他手上的伤只是皮外伤,在舒圆的治疗下好了大半,只是新长的肉色红嫩,和腕部形成鲜明对比,解轶的伤可没那么好痊愈,刀山火海皆带阴冷寒气,伤在体外倾入肺腑,再好的神丹妙药也没法轻易治愈,只能徐徐图之。
晚霞烧红了的天空映进窗台,把屋里的一切裹上一层暧暧昧昧的赤光,连同屋里一坐一站的两人也被包容其中,看上去竟有些温馨宁和,谛听知道这不过是一种假象,他看着地上交叠的两个身影低声开口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们说的话,”他其实很清楚,那句脱口而出的“心爱之人”与其说是故意瞒骗不如说是他一时兴起,仿佛说出来了便会成为现实一样,他说了,盼望了,但结局早已意料之中,不过不要紧,横竖他说痛快了。此时说出来,大概是因为他心知解轶这性子,遮遮掩掩不如开门见山能够博他好感。
“反正你记住我们不会害你便是。”谛听把纱布解开,一圈一圈地给解轶围上,没办法绕过去便把手伸长了往解轶身前交替,看起来就像在背后抱着解轶一样,谛听暗搓搓地笑,脸上还要装一本正经,一张脸扭曲得诡异。
解轶皱眉听着谛听絮絮叨叨,一会儿说等他伤好后陪他去凡间看看能不能找回点回忆,一会儿又说他以前不是这样那样对他的,听得多了头便开始痛,特别是这只神兽一边说着话一边毛手毛脚地在他腰腹间蹭来蹭去,他忍无可忍握起那只手转过身去,刚好看到谛听因为彼此两只手的碰触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解轶轻勾嘴角一笑,谛听看得飘飘然不知所以间整个身子已经被扔出了房间,房门随之紧闭。人被丢出来药还留在房里。
谛听恬不知耻地敲门:“你脚还没包扎呢!”
解轶哼了一声:“不敢劳烦。”
谛听叹了口气,靠着门抬头看已经繁星点点的天幕,慢悠悠地唱道:“别郎容易见郎难,遥望关河烟水寒。数尽飞鸿书不至,井台积泪待君看。遥望关河烟水寒。十六年前容颜改,八千里外心怎安?早回一日能相见,迟来一刻见面难。”声音婉转悠扬,三分凄苦七分幽怨,见门内毫无动静,谛听在脑子里转了转,又唱道:“望长空,盼归篷,紫陌花开又春风。莺声燕语空相送,离人常系梦魂中。”他把自己在梨园听过的戏唱了又唱,唱完《井边会》再唱《彩楼记》,唱完别情凄苦又唱相思离愁,直唱得解轶不堪其扰拉开了门,靠着门的神兽立刻失去倚靠一溜烟儿滚进了房,好不容易稳住,干脆往地上一躺,手撑着脑袋气定神闲道:“我还以为我要唱一宿你才开门呢。”
解轶只管冷笑。
谛听把手一摆,一副无赖模样:“我也没办法,舒圆那只死耗子不给我收拾客房住,那些妖怪惧怕神兽神威没法与我共处一室,我只能来找你啦~”
解轶半眯着眼:“那便离开好了。”
谛听摇头:“我为了把你从阴司弄出来可算是身败名裂了,”他幽幽开口:“天上地下,黄泉碧落,如今哪还有我安身之处?”
“常年卧伏经案下听经颂佛的神兽又怎会与我一只区区妖怪出生入死?”他不动声色地试探。
谛听垂下头:“我也后悔了。”悔的是不该来这人间走一趟,不该淌进这一人一妖的浑水,但若是问他后不后悔与解轶相识,以致颠沛凡尘,答案却是否定的,他从人间来,因缘际会与菩萨相识相伴,随之得道,如今不过重回人间,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世间事莫过如此,升了天的鸡犬依旧是鸡犬,无尘无垢的明镜台于他总是了了,他终究还是要从九重天重新摔下这百态人间的。
解轶眼中暗了暗,这只神兽装傻充愣得很,无关紧要的话源源不绝,一些他想知道的却闭口不言回答得滴水不漏。他不愿再与他插科打诨,敛了袖转身。
谛听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一改先前低落的表情笑得眉眼弯弯:“怎么?不问啦?其实吧你直接跟我说你要知道什么说不得我心情一好就直接跟你说了,好过现在绞尽心思地试探。”
解轶斜睨着他:“那你告诉我,我为何会入幽冥?”
谛听正了脸色:“为了一个人。”
“谁?”
他定定地盯着解轶,半晌露齿一笑:“不告诉你。”
看解轶面如沉水谛听心里很是愉悦,向来只有解轶把他堵得无话可说,如今可算风水轮流转了。
他乐滋滋地看解轶上了塌,自己也识相地没有跟过去,在屋里找了个角落从柜里抱出一床棉被扔过去,拍了拍松软的被团成一个小窝变成原型一头栽进去,舒服地发出叹息。
不管是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陌生的自己,心中总会惶恐不安的吧?谛听把肚皮露了出来,眯着眼睛想,就当爷大发善心做做好事陪你一陪!
这样一想忍不住乐不可支地在被上打了个滚,噗嗤噗嗤地笑。
被解轶扔过来一把小刀直直插进被里这才消停,闭着眼睛一边支着耳朵听那边的动静一边挡不住睡意。
说到惶恐解轶倒没有,他只是迫切地希望能够得到一些关于自己的有用的消息,比如他的伤,比如他的过去,他对于自己一无所知的处境深恶痛疾,这会让他极为不安,所有事都不在自己掌控之中,这对于胜者为尊的妖怪来说是极为不妙的,好在这一天下来他并非没有收获,他这一身伤来自阴司,但应该不止于阴司,到地府之前他应该也受过不轻的伤,妖怪受伤的原因有很多,雷劫是其中之一,争强好胜是,追名逐利是,也有可能是为了他人。他对争强好胜追名逐利的事兴致缺缺,再加上谛听说他入地府受刑是为了他为了一个人,这只神兽的话只能听一半留一半,也就是说自己是为了一个人才落到这般田地。谛听欢喜自己解轶没有瞎,他缄口不言的人极有可能是因为,自己喜欢那个人,或者说爱那个人,爱到为他做了什么事,惹到阴司不顾一切把他拘入地府。一个人——一个人——解轶低吟着。凡人性命短短几十年,总不可能自己脑子坏了去帮自己爱的人烧了生死簿吧?解轶被自己想法逗乐了……嗤,为了一个凡人?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有轻轻的呼吸声传来,那只神兽已经酣然入梦。
解轶扭头看过去,心中暗想,若是为了一只神兽还算说得过去,区区一介凡人?呵~
目光刚好看到谛听吐着舌头睡得深沉。
解轶毫不犹豫地收回目光。便是为了这只神兽也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