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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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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是夜,螫蛰听闻屋顶有细碎脚步声,大约又是辅景不知道半夜发什么疯:“出来吧,别躲了。”
“妹妹生活倒是滋润,可苦了外面阵法中苦苦求生的人们了。”房梁上翻下一条黑影,娉婷地向螫蛰走来,只是细看似有重伤后的不支。
“螟蛉?”
“见到‘天道忉利天’,不行礼还直呼其名,螫蛰,你真是越发大胆了。”
螟蛉,即养子。是拈花教的实际掌权者,教中最受教王信赖的人,她的出现几乎可以等同教王。螫蛰太过惊讶,一时未能反应。片刻后下床,单膝跪地:“属下有过,听凭发落。”
“防备差了那么多,都到你房顶了还没知觉。”螟蛉自暗处现身,身上狼狈比之一月前的螫蛰不减多少,“没交待在阵法里真是我命大。”
“阵法?”里面不是只有兔子吗……
“那小子有空就进阵法,就算自己不会武功,也能轻松地杀掉几个体力透支的。要不是我暗中跟着,帮他解决掉一两个,恐怕我还到不了这里。”螟蛉浑不在意地倒了杯茶给自己润喉,突然逼近螫蛰,三两下便钳住她的脉门,螫蛰欲抽剑,螟蛉却蓦然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快带他下山,趁那些围山的人还有耐性。别回拈花教,教王若得牵机蛊,他的性命恐怕不保。”
螫蛰沉默半晌才回道:“螟蛉,你是叛教。”
“曾受过接济,无以为报。”螟蛉把螫蛰的碎发拨到耳后,松开她的脉门回旋转身,“我只是奉命来帮你完成任务,看你已得手便赶回教中,谁知途中你因顾念救命恩情,二人私自逃跑,这与我有何干系呢?”
螫蛰冷笑:“你怎知我也会叛教?”
“你还记不记得卷耳?”似乎根本不想观察螫蛰的反应,螟蛉不等螫蛰回答便接着道,“我只是赌一赌,无论输赢,我拼着这条命来报信也算是仁至义尽的报恩了。”说完勉强支了下身形,翻窗消失。
阵法中有很多人,接着便有可能围山,此地不安全。而带着牵机蛊回教,辅景性命不保。若留他一人逃命,他就算有通天本事也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罢了……可就算如此,她干嘛要替他考虑这么多,更何况,无论辅景怎样嬉笑怒骂,她从未看透过他。她是为了牵机蛊而来,那他呢?为何留她?只为尽一个大夫的责任?
她突然又想骂脏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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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螫蛰睡眠极浅。陈年往事一经勾起,便是一段梦魇。梦境极为杂乱,耳边似乎回响着饿鬼道里的人如野兽般的嘶吼,她拉着卷耳拼命狂奔,一回头,却发现卷耳不在身后。还未来得及惊诧,场景突然换至人道的比武场。她似乎又看到了受训日最后一日,她与卷耳对战——至今她都知道这是故意的。那些训官故意把她们两个放上了对决的场地。
她们曾背靠着背作战,踏着别人的尸骨一步步走向最后一日。原本她们以为她们可以并肩走出这片修罗场,如今却站在一起对决——你死我活。
她二人沉默片刻后,默契地把剑尖对准了考官护法。这是为了心中最后一点道义做出的愚蠢决定,尽管这点所谓道义早就该在动手杀人之初便消磨殆尽。
结果不言而喻,惨败。螫蛰不记得自己如何出招,只是机械地劈砍,直到背后中了一剑。“卷耳!”用力革开面前刀刃,不顾一切地转身想确认同伴的安危,这一瞬间的决定成为了她终生的悔恨。转身后的她剑尖被卷耳轻易捏住,在螫蛰未能反应前,刺入了卷耳自己的心脏:“姐姐,你赢了。”
似一场艳烈的扑火终于结束,被灼烧得满身伤痕的飞蛾翩然落地。落地瞬间本该晦暗的灰烬却不死心地焚出冲天火焰,熊熊烈焰中显出的竟是辅景的脸。
“虫儿?虫儿?”
螫蛰突然睁眼,挺身坐起,背后冷汗湿了一片,转头却看到辅景在一旁摇她。
“你一直捏着脖子上戴的碎玉,这是准备随时自尽?”攥成拳的右手被掰开,掌心是被自己划出的斑斑血痕。
“这物什对你很重要?是哪个叫小耳的?”辅景任劳任怨地开始包扎伤口。
“朋友的。她以前有名字,不像我从哪捡来的也不知道,名字还是教王给的。”螫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便抽了回来,“不用包了,后来,我杀了她。”
长久的沉默让螫蛰有点不习惯地抬头看辅景的表情,却看到他一脸阴沉,久久未能缓过来,沉默的氛围让螫蛰有些不安,生涩地开玩笑道:“死的不是你,干嘛这副表情。”
“……那时我不在,我很抱歉。”话语落地无声,却像突然砸进了螫蛰的心里。辅景忽然起身道:“我们可以下山了。”
“什么?”
“昨夜有人进过你房间,别告诉我是你半夜练功。”辅景开始往布囊里装各种瓶瓶罐罐,看螫蛰一脸状况外的样子,忍不住催道,“你这么恋恋不舍的样子,是不是喜欢我啊?”
“滚。”手边没有劈柴刀,她有点手痒,“下山后去哪?”
“当然是拈花教,你来不就为了把牵机蛊带回教吗?”辅景有点莫名,蹙眉道,“虫儿怎么了?你今天很不对劲。”
“他的性命恐怕不保。”昨夜螟蛉的话语在脑海中不断回旋,搅得她心神不宁。下山也好,小耳以前跟在她身边,她也未能护住她,或许凭借辅景的奇门遁甲和蛊术,本就不需要她担心。什么时候自己那么婆婆妈妈的了:“如此也好,你带我下山后,我们就此别过。”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就此别过了?我跟你一起回拈花教。”辅景一脸无辜地看着螫蛰,“还是……还是说……你要对我始乱终弃?”
“你刚说什么?”
“我说你对我始乱终弃。”
“噌——”是螫蛰佩剑出鞘的声音。
辅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赶忙回答:“我说我跟你一起回拈花教。呀,别这么看着我,你身上的伏念蛊下一次发作还要多久?”
“一月未满,不用你管。”伏念蛊是教中用来控制所有教徒的蛊毒,种下后每月发作一次,若不能按时得到解药,便会经脉逆行而亡。
“多我一个大夫总是好的。”辅景边收拾行李边叨叨个不停,“更何况牵机蛊还是我养得比较好,万一你给弄死了呢?还有啊,我现在住的地方因为你也变得不安全了,你竟然还不收留我,小虫虫你好狠的心啊……”
“闭嘴。”螫蛰赶紧喝断辅景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得跳,“那蛊虫明显差点被你养死,不安全也是你自己活该,下山后不再往来。就这样,别说话,安静点。”
这大概是螫蛰有生以来说话字数最多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