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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第一百一十九章 茫茫雪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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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茫茫雪原
远处,群狼孤啸,半壁瞳孔里,只有满目血腥,茫茫雪地上一具没有头颅满目苍夷的尸身,还有远处一路残喘,终于在我眼前闭眼的头狼,闪电。
浓烈麝香味道包围着我,我的心却沉入冰湖,一夜之间,我失去了这个世界里最爱的男人,还有我的头狼闪电。
然而更让我欲哭无泪的是,我却不能为了狼兆而哭泣,至少在皇帝面前,在曾经从阿拉布通撤退时,曾经灯火阑珊的御车里,在那熟悉而浓重的麝香血腥味中,我红着一双碧眼,却哭不出来。
我整个人如同狂风巨浪后狼藉的沙滩,连潮汐都停止了涌动,沉默,我用沉默表达这内心的伤痛麻木,灯火中皇帝的脸模糊不清,一时之间,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哪里,我失去了时间,失去了空间,失去了魂神,我变成了行尸走肉。
我无声的控诉让皇帝有些无措,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我没听清他说什么,只知道我又很荣幸地上了他的御车,但似乎我一点都没有觉得诚惶诚恐,反而有些反感这车里浓重的麝香味。
还有,还有什么,我没听清,什么没有了也好?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耳朵里回响的,还是头狼闪电凄厉的长啸,还有雪地上盛开的点点血色梅花。
皇帝抱着我,安慰着我,仿佛在催眠一个孩子,我昏昏欲睡,终于,我觉得自己有些失重,我恍然,终于明白皇帝在说什么。
但我不觉得痛,感觉不到一点伤痛,只是觉得心如死灰,然后,在浓重的安魂香味儿中,我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双手沾满血腥,还有冰雪冻土残留在我的指甲上,我茫然四顾,确定我还在热河大营的御车里,皇帝却不在,外面,风雪交加的声音伴随着生生哭喊传进我的耳朵里,仿佛天主教教堂里管风琴奏响的镇魂歌。
突然,一声尖叫,刺破耳畔,叫醒了我模糊迷乱的神志,我猛然坐起身来,似乎明白失去了点什么。
我的肚子空荡荡的,但这都不重要,这个身体,原本就不属于我,这孩子,也不是我做期待的,所以,我感觉自己没什么难受的。
可,当我掀开一点点毡帘,觑眼从缝隙里看到雪地里惨叫的女人,我的心一下破裂开来,迸出了最灼热的鲜血。
“当家的,不,田家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你们这,怎么能这样,老太太还躺在床上,这叫我还怎么活,天呐,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吗?”
狼兆的原配,田氏也倒下了,这可好,路上不会孤单了。
我没有眼泪,这样的场合,军中的灵棚里,我十指沾血,抓着一串狼牙项链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佟氏奶奶停止了哭喊,所有人都不晓得我要干嘛,只是莫名地望着我。
皇帝惊慌起身,目示乐正良注意我的精神状态,因为,我自己知道,我刚刚流产,脸色如同这灵棚外的满目白雪。
然而,我没有倒,也没有哭,只是面如死灰地挪动着脚步,一步一步,目光坚定地走到那具没有头颅的尸身面前,我扯下了那半截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然后把血淋淋的狼牙项链给他戴上。
然后,我仔细检查了那尸身,几乎是有些冷血地,进行了一遍法医的验尸过程,只是没有开膛破肚。
“你要干什么,你这个狐——————”
佟氏见我动了她丈夫的尸身,红着眼要上来撕逼,无奈皇帝在场,浓重的血腥味,加上我脸上如同刽子手一般的冷冽杀气,把佟氏镇住了,她退了两步,已经哭干了眼泪。
我支撑着德兰女公爵残破的身体,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灵堂,帐外北风呼啸,凌雪刺骨,一下把我的灵魂冻得有些出窍。
我记起来昨晚干了什么,我拖着头狼在雪地里行走,在群狼青莹莹的瞳孔中走到林子边缘,我徒手刨开厚雪,挖开冻土,除了拔下银狼的尖牙,我亲手,埋葬了这头拼死带回狼兆尸身的狼王。
我发神经的举动如同暗夜的幽灵,让皇帝束手无策,他以为我在梦游,或者举着狼兆的牛角刀,是要去杀人。
但我都没有,我就是经分地干了那血淋淋,莫名其妙,藏狼的事儿,现在,我还想干点什么,可惜,体力不支,德兰这身体确实到了极限,没有祭司的沙漏,我无法开挂。
“安莎?来人,传太医?”
我动不了了,这下,我只能蜷缩在皇帝的御车里,冷冷地看着皇帝那张陌生又熟悉的清瘦麻子脸。
“你身子太虚弱,不要再乱动,否则会有危险,你放心,朕已经吩咐乐正良去照看狼兆的母亲,朕知道你想做什么。”
黑黝黝,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动着帝王的心术,原本想好的话,我决定不问了。
没有用,没有用,一个天底下最腹黑的帝王,他不想说,我问也是白问,他不想说的事,永远都不会说,这就是人心。
所以,我决定,闭眼,沉默。
“戴荃为何不在?”
一句话,让我不得不睁开眼,这就是帝王心术,我看着玄烨漫无表情的脸,他似乎等着我的发作,可这次,我让他失望了,任凭泪水蔓延肆虐,我没有发作,不是我没力气,而是,我听懂了他的话。
他真的,怎么说,很无敌,他真的,真的是个合格的帝王,政治家,他永远不会叫你猜透他的心思,永远会让你觉得什么都逃不开他的眼睛,他的威严从来不是写在厉声叫嚣中,而是在他沉默坚厚的温情中,让你觉得毛骨悚然。
“他在铁岭,他们全家都在,这不是陛下亲下的圣旨?”我终究还是没沉住气,我天生就不是个腹黑的人,我学不会李光地那种带着面具做人。
“呵呵呵,哈哈哈,安莎………”
他靠近我,靠得很近,几乎能看到他眼瞳里的倒影,闻到他呼吸中鹿血的味道,然而,我避开了他的唇,推开了他,我推开了皇帝。
“你一点都没变,难怪,难怪,狼兆这头驴子怎么也不肯回头,连命都不要,非要跟你在一起。”
我听不出皇帝是在夸我,但心底没有丝毫害怕,龙颜一怒,我没感觉,愤怒,也没有,我恨不起来。
我没有任何证据,说明这是皇帝的杰作,我也宁肯相信皇帝不是这样的人,可我说不服自己。
哪有那么巧合的事,热河大营里那么多统领,为什么偏偏派狼兆孤军深入到喀尔喀蒙古营救札萨克图汗的弟弟,呵呵呵,别告诉我这是巧合,半路遇伏,噶尔丹怎么晓得狼兆走哪条路,草原上那么多路,可以说根本没有路………
我灵魂深处在大喊,当然就是皇帝,还能有谁?
然而,我却无法怨恨眼前这个男人,他就算这样做了,也说明不了什么,不过是男人的占有欲在作祟,就算他是皇帝,他也只是个男人,男人的嫉妒心不会比女人少。
我与皇帝无言以对,但我感觉御车在动,不由得转头,窗边缝隙里景物开始变幻,我应该下车为狼兆守灵,但我的身体却没动,冷冽的笑,在我唇边蔓延,我有什么资格,对狼兆来说,我什么人都不是,我没有身份。
“你可以下车,朕准你去为朕的狼血大将守灵,德兰女公爵。”
皇帝静静地说,冰冷的话语里透着丝丝让人窒息的血色,我抬眸,没有动,御车已经彻底启动,皇帝的意思是我可以跳车。
我丝毫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闪烁着目光,爱恨交织的目光,望着这个散发着隐隐霸气的清越男人,心沉入深潭,呢喃道:“不用,我的狼王,已经藏在林子里,有群狼为他守灵,我唯一能为他做的,是找回他的头颅,让他回家。”
皇帝脸上没有任何喜色,沉稳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我继续低语:“当年,离开伦敦,女王送我到出海口,就告诉过我,安玛西亚,既然决定离开,就要当一只无所畏惧的海鸥,迎着暴风雨翱翔,最艰难的岁月,我以为我可以成为女王手中的剑,不离不弃,然而,为了王位,连自己的可以当成棋盘上的礼物,与海峡的广袤比起来,海鸥,安莎不过是一只微小的海鸥,闯得过暴风雨的肆虐,却躲不过猎人的枪弹——————”
在我泪如雨下,沉闷的低诉中,皇帝终于动容,终于摆脱了他的不动如山,他死死地抱住了我,在我撕心裂肺,越来越如同狂风骤雨的号啕大哭中,皇帝不停拍打着我的背,倾吐着一个帝王埋藏最深的思念:“安莎,朕,就是想见见你。”
我却如同海鸥挣扎一般拍打着皇帝的胸膛,皇帝的不解释,让我胡编乱造的倾诉更加来得猛烈,我需要一场倾泄,否则,我真的会经分,我能对谁倾吐,只能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皇帝。
这一场大哭后,我和皇帝似乎达成了默契,我们谁都不敢再提狼兆,这变成了我们中间的一道带刺的荆棘篱笆,一旦提及,谁都会被刺痛。
皇帝的御车当然是往热河行宫去了,我很意外这次南巡随行伺候的却是顾维桢,他暂时顶替了梁九功的位置,但我却安心了。
皇帝几乎与我形影不离,却绝口不提我的身份,不再明令封官,知情人都晓得,我还是继续扮演太医院六品供奉的角色最合适,所以都不用说,顾维桢就送来了六品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