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梦穿心》手纹上

3、戏文

　　在古山凡借寄的破屋门前，开始出现更多围观的人，大部分都是出于好奇，过来凑热闹，有的指指点点小声议论，也有的对于古家充满同情，一小部分是等着看好戏。曹品这段时间天天带人来破屋找事，他让曹财政躺在破屋前哭闹，说他被古边打坏了，让古山凡赔钱，要古边给曹财政养老；又不知从哪里弄来几条毒蛇，瞅准机会就往破屋里扔，把屋里的人吓得半死，往屋里投掷火把，在门前泼粪水，逮住古边古应就用脚踢……
　　一大群人准时在每天黄昏时围在破屋门外，骂古山凡一家是"叫花子，是低门下贱的外来狗，"是来抢他们土地的瘟神"，扬言要让他们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做这件事成了漆庄村民必不可少的生活乐趣！他们做得越过分，这种乐趣就越强烈，一种微妙的默契迅速在人群里传染，很多本来只是看热闹的人，也改变了中立的态度，加入进来，而且不管是开口还是动手都比之前的人更恶毒更让人胆寒！

　　幸亏村长多次来解围，还隔三差五的送来粮食和衣物，古山凡和妻子十分感激，村长劝古山凡不要着急，批土地的事已经有了眉目，要不了多久应该就批下来了，那时房子一建成，正儿八经的落了户，谁还敢来多事？叫古山凡稍做忍耐，别跟那些村民一般见识！

　　古山凡只是想不明白，自己并没有得罪他们任何一个人，从来这里就一直谨小慎微，路上见人都主动打招呼，之前觉得大家都很和蔼啊，怎么突然之间都不一样了，那群来撵自己的村民里还有前几天和自己聊过天的，一起抽烟说话，还称自己为兄弟！

　　古山凡想来想去也不知究竟，只叹自己命苦，现在每天晚上都要握着菜刀入睡，一有风吹草动就跳起来冲出去，白天甚至都不敢去做木活，深怕家里人出什么意外，本来想抓紧把手上的活做完，带着家人一走了之，但是想到村长的仁义，哎！不禁左右为难！

　　这天黄昏，有几个激昂的妇女端了砧板和菜刀来，坐在地上，用菜刀砍在砧板上，一边砍一边哭骂，说古山凡的媳妇长得好看，所以是来勾引她们的男人的，她们的命苦呀，不想活了，不能活了……古山凡听到这些再也按耐不住，拎了菜刀红着眼睛就闯了出去，那几个女的一看立马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古山凡的妻子姓李，叫秀荷，性情最是温柔，生得面白清秀，个头还比较高，有种袅袅婷婷的意味，属于乡村中难得一见的女人。这些来撒泼的妇人虽然生活得低微寒酸，但是嫉妒心一样也不缺少。女人有一种天性，对于比她们漂亮的女人，在欣赏的同时，夹杂着与生俱来的嫉恨，而且自动认为漂亮的女人都是不安分的，即便她什么也没有做，单纯地站在那儿，就已经对她们构成了威胁。

　　这些妇人平时就在背后不断猜测诋毁李秀荷，甚至有人发挥了极强大的想象力，说古山凡是因为李秀荷在老家做出了何等何等有伤风化的事，才被逼着离开故土的。
　　大家都被这个荒谬的故事征服了，毫不怀疑它的真实性，尽管说出这个故事的女人，连一个县城都没有踏出去过，她是怎么做到亲自去七八百公里外的地方？又亲耳听闻一桩风流韵事呢？

　　但是她们都深信不疑，她自己也深信不疑，为了保卫家园，这些女人很轻易的就被曹品他们唆使了，积极的跟风前来闹事，决定将这个"狐狸精"尽快撵走，至少也要泼她一身脏水。

　　这些种种缠闹手段，目的都是想把人赶走，古山凡看到妻儿受欺辱，看到妻子楼着两个儿子在破屋里整天流泪，心中心疼万分，愧疚难当，愤懑难抑 。"想我古山凡虽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人物，却也是一家人的顶梁柱，如果妻儿都护不周全，我还有什么脸面做人！"
　　一念及此，倔劲陡生，本来他也是身强力壮，血热刚勇的人，之前想着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尽可能与人为善的好，可是别人并不和他一样想！

　　古山凡自此横下心要在这里扎下根，于是在驱逐的人又来的时候，他对着众人放了话，说:"你们闹了这么久，我不想让你们失望，今天就给你们一个答复！本来如果你们好言好语劝说，不让扎根也可以，天下大得很，正所谓“此处不留爷，只有留爷处”，我古山凡哪里都去得！
　　但是你们这样蛮横欺凌，百般侮辱逼迫我一家！越是这样赶我走，我越是不走，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了，我，古山凡，非得在这儿扎根不可，除非你们今天有本事把我的头砍下来，不然的话，就最好不要再惹是生非，以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伤了脸面都不好看！"

　　众人看他义正言辞，背后又有村长想帮，觉得闹下去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处，他只不过抢了曹品的地而已，但是那是人家村长的地，到底答没答应曹品换地还两说，单凭曹品一面之词，怕是不可信，真实情况谁也不知道！反正古山凡也抢不着自己头上来，倒是曹品，平日里没少受他欺负！众人这么悄声议论后，都纷纷的转身走了。
　　曹品气急败坏，叫不住那帮人，身边只剩下几个亲信！他对着古山凡厉声说:"姓古的，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在这里，扎根不扎根可由不得你，今天撵你不走，到时候怕你想走都走不了了！"说完领着人扭头离开了！！
　　古山凡也不理他，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这段时间的遭遇，让古山凡觉得人的善变和反复无常的可怕，他原来有一种善感的天性，对许多事物有极其敏锐的体味，同一件事，他往往比别人承受到更大的冲击力！也不管这件事是好的还是坏的！所以如果条件凑巧，他很可能从一个点上，极其容易的走到极端上面去！他了解这一点，因此对自己很不满意，感到自己有点想得太多，想得多了感受就多，不想那么多不就行了！作为一个男人，在这种险象环生的环境里生存，不多想才好！

　　果然不久之后，土地批了下来，村长立即跑去告诉古山凡，都高兴极了，辛苦半天没有白费，村长让媳妇做了饭菜，桌上放好酒杯，晚上两家人一起吃饭，热烈庆祝！

　　饭后两人坐在桌前继续说话，古山凡有点担心曹品再来惹事，村长又喝了一口酒，抹一抹嘴说:"兄弟，你别担心，曹品这人我了解，就是个莽汉，他在我们漆庄也就是个地头蛇，平时欺凌左右邻舍欺凌惯了，更何况因为这块地，他心里不痛快，觉得没捞到好处，还丢了面子，又看你孤零零一个外人，所以……，不过这事说来老哥我有很大责任，当初他来找我，要拿一块地跟我换，原来他呢，看中了这块地的位置，觉得好，就要想办法弄到手，说是要给他的儿子盖房子！

　　我肯定不同意，我为什么要跟他换啊是不是？我本来就不喜欢他这个人，我们曹家出了他这样的人，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平时也没给过他好脸！这块地放在那，就算我一辈子不用，也不给他换，如果我换给他，我这块地也会不高兴的！

　　古山凡笑了一下，又正色道:"曹大哥你千万莫要这样说，你送我土地的情义我们一辈子都还不完，还让你跑前跑后的操心，小弟实在是……哎！要说责任，我才有责任，是我拖累你了，你把地送给了我，曹品心里肯定不满！虽然是他一厢情愿，但是我还是担心他会不会来找你麻烦！

　　"放心吧老弟，就算没有这件事，他要找我麻烦，也能找到别的理由！不过，不管他找什么样的理由，对我都不管用，因为我不跟他讲理由，我只跟他讲道理，至于讲道理嘛，嘿嘿，你老哥我可以压扁他！因为反正他也听不懂！……他要是玩狠绝的，量他没有这个胆色，哼哼，怕他个鬼啊！老弟，并不是谁都可以当真恶人的！"

　　"嗯，大哥的话有理"
　　"不过话说回来，曹品这小子还有点眼光，从咱们整个漆庄来看，盖房子最好的地就是这一块了，所以我把它送给你，盼望你在这儿，红红火火的过下去，家业兴旺，子孙绵长。"

　　古山凡双眼泛着泪花，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红红的曹大哥，觉得这个兄长真是个难得的义气中人，自己遇到他也算是人生大快之事！只是自己不好酒，不然与他一醉方休岂不痛快！

　　随后二人又规划了一下动工建房的各种细节事项，村长说:"既然批下来了就尽快破土动工，正好现在是七月，四方鬼神出来护佑，咱们就择日不如撞日，后天七月初八，我看就定这一天，到时候请个老先生来打打眼，老弟你觉得如何！"
　　"凭大哥安排就好了，只要能马上开工，日子什么的我不介意这些！"
　　"啊！老弟，你不信鬼神啊？"
　　"也不是不信，就是不怎么信！"
　　"哦，那你总有信的吧？比如关二爷？"
　　"我信观音菩萨！"
　　"哦……信观音菩萨好啊！"

　　古山凡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急忙问:"曹大哥，要是后天动工，这材料和人手？"
　　村长挥挥手，你放心，后天先破土，材料什么的可以现买现送，咱旁边谢集就有制泥砖和石灰的，大不了让人一趟趟背过来！其他的材料就更好准备了！
　　至于人手嘛！明天你就跟我去请人，我心里已经拟下了人选，大概是八个人，咱庄上有五个，另外三个得从外边请，都是我熟悉的人，他们也都是干这一行的，加上你正好九个人，九是最好的数！这一回你就只管盖你的房就行嘞，一切都会圆满的！

　　"嗯，"古山凡应着，想了想又说:"曹大哥，多余的话老弟也就不讲了，明天我把暂时要用的钱都送过来，请你帮我管一管，裁度着分配！"
　　村长说:"钱你自己拿着，反正采买的时候你也得去，我就在旁边帮你看看就行，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咱们之间不能这么见外，我不过做了点能做的事，这些事跟一条命比起来，哪样重？是不是？所以趁早收起你的那点小心思，盖房需要的各种各样花销很大，咱们得尽量省钱出来用到房子上去！所以你就不要想着要我管账啦？哼，我才不想做账房先生呢！你要真想谢我，把古边培养好了，让他长大后给我做女婿！我很喜欢这小子！"

　　古山凡的用意被村长点破，脸上一热，"本来想着村长为批地一事就付出了很多，而且他还会一直这样帮扶自己，实在是无以答谢！也知道村长清楚自己的状况，不会让自己破费，这次要是能请他帮忙管账！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从他手上支点钱出来，买些吃穿用度的东西，送到他家里去，多少是点心意！没想到曹大哥这么聪敏，一下子就猜透了自己的心思！"

　　正有些灿然呢，听到他后边说要古边做未来女婿，不禁童心大开，高声叫到:"曹大哥，这可使不得呀，你这是要强抢民子啊！你不能这样啊！"
　　村长一愣，和古山凡对视了两秒，接着两人一起纵声笑了起来！

　　笑够了村长就眯着醉眼开始唱戏，一段戏文翻来覆去就只唱两句，"离人怕听一声去，离别情的相思味更加难息。君不见满川红叶如血洗，尽是离人眼中泪……"

　　他足足唱了半个小时，还自己用筷子敲着碗配乐，忽而仰头戚戚，忽而垂首沉醉，每一遍的唱腔都好像不一样，声尽力竭，高低起伏，旁边屋里的人都快被他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