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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昌林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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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淮不知道自己在竹林里站了多久,落在身上的积雪融化了渗入衣服里,冰冷刺骨,等他回过神来,天已经大亮了。
这边陆淮一夜未归,风微倚担心不已,正准备出去找他,就看见陆淮恍恍惚惚地走回了他居住的小楼。风微倚急忙跟上,吩咐下人烧了热水,强硬的扒下他湿透了的衣服,把他摁在浴桶里,才松了口气。
风微倚观察着陆淮比往日更为沉郁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沉默了许久,陆淮开口道,“我喜欢沈江柳。”
“呃……”,虽然从这几日陆淮的表现可以猜出来,但亲耳听到好兄弟承认,风微倚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反应,他想了想干巴巴地笑道,“哈哈,那个,燕无痕确实是挺有魅力的。你想跟他在一起的话,虽然有些麻烦,但也挺好的……”
“他不相信我”,陆淮握紧双拳,露出痛苦的神色道,“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值不值得他相信……”
风微倚吃惊地看着这样的陆淮,他九岁被师父带回神仙谷后,一直都是陆淮像大哥一样悉心照顾他,教导他,如果说风微倚在这个世上最敬仰谁的话,那个人既不是他的师父,也不是江湖上任何一个武林前辈,而是他的大哥陆淮。在他的印象中,陆淮就像是一座大山,冷静地,坚毅地,立在他的前方,从来不会动摇,也从来不会软弱。
风微倚认真地想了想,道:“阿陆,师父曾经说过,只有你爱的人才能给你最深切的痛苦。所以,你现在有多痛苦,你就有多爱他。”
陆淮垂目沉思间,风微倚放下一套干净的衣服,问道:“今日那个副堡主要带我们去昌林城,你去吗?”
“……去。”
半个时辰后,祁连庭在祁家堡门口等到沈江柳三人,几人骑马往昌林城行去。祁连庭是个高傲冷淡的性子,陆淮又心事重重,沈江柳倒是看上去神色如常,但他也不是个多话的人,风微倚只觉得这一路真是沉默又尴尬。
昌林城是祁家堡往东三十里路的小城,祁家堡在昌林城中经营了几家布庄、酒楼,但如今这种世道,生意难为。祁连庭今次来城中,就是为了视察铺子的经营情况,关闭几家已经入不敷出的铺子。他此行有正事,无意招待沈江柳三人,便寻了个自家酒楼将他们留下,自行办事去了。
宏泰酒楼的小二偷偷瞄着坐在二楼靠窗位置的三个奇怪的客人,三人都丰神俊朗,风度翩翩,可凑在一桌气氛却十足沉默。坐在中间的是个俊秀的红衣少年,他十分无聊地趴在桌子上,面前放着一碟糕点,正在把他们一点点掰碎。而坐在他两侧的两位男子,黑衣冷峻的那个一直盯着楼下,蓝衣温和的那个则一直微笑着看着窗外,两人都完全不动也不说话,明明这个时辰,不管是窗外还是楼下都没什么可看的。这三人除了开始红衣少年和蓝衣公子聊了几句,几乎一直都保持着沉默。
风微倚无聊地掰着糕点,心里无比的后悔,他和沈江柳已经没什么话好聊了,尤其是沈江柳一直那样讨厌地笑着,看上去瘆得慌。他瞟了瞟从坐下开始保持沉默的陆淮,终于忍无可忍的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道:“啊……我不管了。我要到处去逛逛,两个时辰后在这里见。阿陆,你去不去?”
陆淮看了眼一旁仍自顾自望着窗外的沈江柳,犹豫着点点头,同风微倚一起离开了。
等那两人走远,沈江柳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缓缓地舒了口气,犹豫了片刻,他也起身往另一个方向离去。
昌林城是一个以美酒和小吃为主的小城,从以前开始,就有一条著名的小吃街吸引四面八方的客人往来不绝,但如今民生凋敝,百姓生存艰难,昌林城也不复从前的繁华。
小吃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路边衣衫褴褛的乞丐和行人都差不多一样多了,一些店铺已经关门,还开着的店也是门可罗雀。沈江柳走在街上,闻着空气中浅浅的酒香,目光随意地在街上的店铺间扫过,蹲在路边的乞丐见沈江柳气度不凡,又眉目和善,纷纷涌在他的身边,想要讨到一些口粮。
沈江柳垂眸看了看众多的乞丐,随意丢出一锭银子,他们立即往银子掉落的方向追去。银子落在一个瘦弱的男孩手里,男孩紧紧攥住银子,转身就跑,但没跑出两步,就被众人追上。他们把男孩围在中间,一顿哄抢,男孩承受着众人的拳打脚踢,死死握着银子不放,他努力抬眼想向丢给他银子的恩人求救,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
陆淮和风微倚两人出了宏泰酒楼后,就在街上边吃边逛,应该说,是风微倚在边吃边逛,陆淮全程都心不在焉。
“阿陆……阿陆!”风微倚喊着面前再一次神游天外的陆淮,感到无奈又恼火。
二人现在在小吃街的一家小酒馆里,准备尝尝这里著名的青田酒。据说这里的青田酒性烈,味醇,让人欲罢不能,却又喝不过三碗。他们虽然年纪不大,但都是酒中好手,千杯不醉,不过陆淮现在显然没心思喝酒。
“啊……什么事?”陆淮回过神问道。
风微倚对天翻了个白眼道:“算了,没事。”
陆淮不再理会风微倚,随意看着店外,突然他好像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蓝色,立即起身追去,却发现那身影早已失去了踪影。
“住手!”追着陆淮而来的风微倚看见陆淮站在街边茫然四顾,而他不远处有一个瘦弱的男孩正在被一群乞丐殴打,他立即跑过去掀开那几个乞丐,大声斥道,“还不快滚!”
“你还好吧?他们为什么打你?”风微倚扶起那个男孩问道。
“多谢恩人,我没事……咳咳,他们是为了抢我手中的这锭银子。我要用这些钱给娘亲抓药的。”男孩紧紧攥着银子,坐起来谢道。
“真是岂有此理!”风微倚拉起男孩道,“你别怕,今天这事既然被我遇到了,我就管到底。你受伤了,我送你去看大夫,顺便给你娘抓药。”
“你这锭银子……是哪里来的?”陆淮犹豫着问。
听到这话,男孩立即颤抖着跪下道:“我没有偷东西,我没有偷东西……这是一个不认识的外乡公子给的……”
“那个人是不是……穿着一身蓝衣,相貌精致?”
“是的,是的。那是个神仙一样的公子,但是他丢下一锭银子就走了。”
“神仙一样的蓝衣公子?难道是燕无痕?”风微倚气愤地说道,“你说他给你丢了一锭银子,就不管你走了?!没想到燕无痕居然是这样的人,我还以为他是江湖侠士……”
“阿风!”陆淮心烦意乱地打断风微倚道,“走吧,送这孩子去医馆。”
风微倚不满地住了嘴,抱起男孩,不理陆淮径直走了。
等到二人带男孩治了伤,替他母亲抓了药,再为这对可怜的母子留下一点银子后,赶到宏泰酒楼时,已经过了约定见面的时间,沈江柳正坐在他们之前的位置上等着。
“祁副堡主差人来说祁家堡中有事,他先回去了。”沈江柳见二人过来,微笑道,“咱们可以在这里吃过晚饭再回去。”
风微倚坐下,沉默地看着沈江柳点菜,招呼他们用饭,他忍无可忍地丢下筷子气愤地瞪着沈江柳。
“怎么了?”沈江柳抬起头,微笑着问道,“饭菜不合胃口吗?”
这个男人让陆淮为他神伤为他痛苦,他却一切如常地和他们出门游玩;这个男人刚刚对一个男孩见死不救,他现在还能无动于衷地招呼他们吃饭。他有没有想过那个男孩很可能已经死了,就因为他的冷漠!
“你今天在小吃街丢了一锭银子给一个男孩?”风微倚硬邦邦地问。
“嗯。”沈江柳闻言静静地看了风微倚和陆淮一会,放下筷子,平淡地应道。
“为什么?!你明知道那孩子可能会被打死!”
“他可以放弃那锭银子。那本来也不是他的。”沈江柳平静地说道。
“他又不是贪财,那银子是用来给他娘抓药的!”
“看来,你们救了他。”沈江柳靠在椅背上,垂眸轻叹道。
“我们当然要救他!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吗?”风微倚怒吼道。
“那其他人呢?”沈江柳抬眼盯着风微倚问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抢银子的人,他们或许家中也有重病的妻子,也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也许就在我们谈话的现在就有人因此而死去了。”
“你现在是不是该指责我怎么没有给每一个人足够的银子,让他们都能够吃饱穿暖?”沈江柳嘲讽一笑。
风微倚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而且,你们以为你们救了那个孩子吗?”沈江柳目光悠远地望向窗外,轻声道,“他选择了不放开银子,他就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生于这个世道,如果他要活下去,要保护他娘,他就必须强大起来,除了他自己他不该奢望有任何人能够救他。现实不会因为他是孩子就宽容他的软弱。”
陆淮震动地看着沈江柳在街边灯火下明暗不定的侧脸,虚无缥缈的沈江柳,孤独寂寞的沈江柳,这是他一直怜惜的,他一直爱着的,遥远的,最初的沈江柳。他闭上眼感受着折磨了自己一整天的胸口处压抑的细密的疼痛,这是他对沈江柳的爱的证明。
“那要怎么办?就这样不管了吗?”风微倚哑着嗓子干巴巴地问道。
“阿风只要做阿风就好了”,沈江柳对惊讶地看着自己的陆淮和风微倚眨眨眼,笑道,“我想陆淮一定说过这样的话?”
“啊……嗯。”风微倚看了眼陆淮点头道。
“好啦!还有问题吗?”沈江柳笑问道,“我可以吃饭了吧?”
“嗯”,风微倚低下头道,“对不起。”
沈江柳笑着摇了摇头,算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