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半枕洛城

1、第一章

　　这是第五百七十九个年头。
　　木青身上的年轮一圈一圈的增长，他现在也是昆仑山较老的一辈了，跟他做邻居的，是一个年纪比他还大的人参精。
　　这天，人参精跑到他脚边问他：“木青，你为什么不变成人形呢？”
　　木青没有说话。
　　人参精没有生气，头上的冲天辫高高翘起。像他这种天地生养的灵物活的总是很长，明明比木青大，可还是一副长不大的小孩样。
　　人参精又问他：“木青，你年复一年的等下去，是等谁来呢？”
　　是啊，等谁来呢？木青仍然没有回答，他只是茫然地想，自己到底是等谁来呢？一年又一年，岁月无痕，连自己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他只记得，曾有一个人用温柔又宠溺的眼神看着自己，只是脸庞却模糊不清。
　　木青想，不要紧的，问一下年轮就好。
　　一圈又一圈的年轮出现在木青面前，密密麻麻，他只记得，自己开始等待时是一副十八岁少年的模样，过了这么多年，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木青想，看一看等待之前的那五年吧。
　　——第一年——
　　木青茫然的在记忆中站着，眼前的白雾渐渐消失，他看见了十八岁模样的自己。
　　“奶奶，我可以下山了吗？”十八岁的木青乖巧又可爱，乖乖的倚在雪莲奶奶的身边，仰起头问她。
　　雪莲奶奶摸摸他的头发，说：“阿青要记住，这次下山是要去历练的，不能贪玩。”
　　木青点头：“知道啦～”
　　木青想，终于可以去凡间了，不知道凡间到底有什么好的，芍药姐姐也去了凡间，可是却很久没有回来。直到有一天，木青看见，开在池水边的那株芍药花枯亡了。
　　他问雪莲奶奶，可奶奶只是长叹一口气，说了一句“为情所困”罢了。
　　“情，什么是情呢？”木青好奇，问雪莲奶奶。
　　但是雪莲奶奶没有回答他，只是慈爱的拍拍他的手，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
　　——第二年——
　　木青下山之后，在凡间的京城里开了一家医馆。木青是一株很好看的梨花树，他把自己的本体种在小院子里，自己则当起了小掌柜。
　　木青是树木修炼成精，对植物有些特殊的感应，总是能找到药材回来。今日，他的药材有些不够了，于是打算进一趟深山。
　　采完最后一株草药，木青准备回去了，他转身沿着原先来的小路回去，半路上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木青走近一看，是一块大石头，想必是方才滚下山的，下面还压着一只小黑蛇，奄奄一息的样子，仔细一看头上还有两个小角。
　　木青可怜他小小年纪便长了畸形，还受了伤，将黑蛇放到药篮里，一同带了回去。
　　木青精心照料着黑蛇，随着时间的推移，黑蛇也与他越来越亲近，每次只要他外出，黑蛇必然要跟着。
　　木青想，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也是不错的。
　　——第三年——
　　小黑蛇变成人了。
　　木青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黑衣黑发的俊美男人，一时失了言语。直到男人向他解释是自己就是黑蛇的事实，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男人说，他叫夜徽，要报恩。
　　木青有些不知所措，呐呐着应下了。
　　夜徽帮木青打水，劈材，晒药材，木青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无措，到后来的熟稔，他们的关系又回到了夜徽没有变成人之前的样子，安静又美好。
　　夜徽喜欢晒太阳，晒着晒着就会把一旁翻晒药材的木青拉到怀里，木青红着脸推搡几下，发现推不动以后就不再挣扎，红着脸窝在他怀里，和他一起晒太阳。
　　之前是我抱着他，现在，是他抱着我。木青懒洋洋地想。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第四年——
　　木青上山去采药，却和夜徽走丢了，还不小心掉到了别人设的幻境里。
　　幻境里有一大片桃花林，桃花开得正好，不远处有一个贵妃榻，有一个“夜徽”躺在上面，怀里还抱着一个“木青”。
　　木青有些困惑，盯着他们看。
　　“夜徽”躺了一会，又有了动作，他托起“木青”的脸，凑上去亲了亲嘴唇，然后一个翻身，把“木青”压在身下，上下其手。而“木青”的脸红的像一个番茄，却不反抗，一双细嫩的手反而搂上了“夜徽”的腰身。
　　木青脸色通红的看着那两个幻影颠鸾倒凤，吓得转身就逃。
　　听奶奶说，幻境里照出的都是自己心中最想要的东西，难道自己对夜徽，竟然是这种心思吗？木青胡乱的想着，面上更是红的像要滴血。
　　却听得“嘭”的一声，幻境被打破了，木青愣愣地抬头，直直地看入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猛地抱住，紧接着，霸道的吻便铺天盖地而来。
　　木青被他吻的晕乎乎的，只能努力抓住那人的衣襟，让自己尽量不要狼狈地滑坐到地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第五年——
　　一天夜里，小院里忽然来了一个人。
　　夜徽起身出去见他，那人下跪，跟夜徽说了什么，木青看见夜徽沉默了很久，而那人的脸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变白。
　　木青忽然觉得心慌，不敢再看。
　　过了好久，直到天色开始微微变白，夜徽回了小屋，认真的问木青：“你愿意等我吗？”
　　木青低着头，沉默了很久，问他：“多少年。”
　　夜徽愣了愣，低低地说：“五年，只要五年，我就可以回来陪你，到时候，我们就成亲。”
　　木青动了动，伸手搂上他的脖子，说：“好。”
　　黑夜中，不知道是谁的泪，湿了衣襟。
　　夜徽走了之后，木青就回了昆仑山。他想，睡一觉就好了，一觉过去，他的夜徽就回来了。
　　可是，一年，两年，许多年过去了，他仍然没有回来。
　　木青想，也许这就叫，为情所困。
　　年轮里的记忆到此结束，木青怔怔地看着年轮，半晌终于流下泪来。他的脸上是一种悲伤又无望的表情，轻轻地说：
　　“骗人。”
　　木青变成了人形，坐在池水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发丝中已有几缕纯白，他早已不复当年容貌。
　　木青离开了昆仑山，他走到凡间里，寻找当年那个小院子。
　　可是，五百年过去，连那座城都不在了，更何况是一座小院子。
　　可是木青没有失望，他想，一直找一直找，总能找到的。
　　可是，木青他是妖，不是仙。他的年轮越积越多，岁月的侵蚀从不停歇，即使是树妖，也是有尽头的。
　　后来，白发苍苍的木青倚坐在自己的本体下，用最后一点妖力让梨花开尽，安然闭上了眼。
　　那一树繁花，也在这一瞬间枯萎，死去。
　　已经长成大人的人参精坐在枯死的梨花树下，哭了很久。
　　很多年以后，人参精看见一条黑龙落在昆仑山上，化成人形，却在看见枯死的树时，僵在那里很久。
　　人参精知道，木青等的人来了。
　　他听见那个男人问他：“阿青呢？”
　　人参精抬头看那人，轻轻说道：
　　“仙君，您难道不知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