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如芷兮如故》闻木言

7、遇见（3）

　　我其时已被他瞧得双腿发软，心里甚悲催地想着今儿是遭了什么霉运，遇上这么个瘟神。

　　然为了保住今日已丢得所剩不多的面子，我还是故作坚强道“如今我已将面具摘了下来，此时便再次郑重向公子赔个不是，今日全是小女子的错，还望公子海涵不予计较。”说罢，还郑重做了个男子的揖。

　　玄衣男默了默，眉峰微蹙，神色间更显冷漠“不予计较？哼，我自是可以不予计较，只是那被人所弃的妇人却未必这么想。”略带嘲讽的话语如冷箭般直击我的鼓膜。

　　我一瞬间竟是反应不来。他不计较我的唐突，却管那妇人作甚？我又不曾唐突那妇人。

　　我虽一时未想通这其中的关节，但这玄衣男语气中所带的嘲讽我确实听得一清二楚，因此顿时便有些不快起来。想我叶芷虽从未摆过自己的身份，但好歹为一神族公主，平日里从未有人敢与我明枪暗刺地说话，何况今日这出，我虽有不对，但也已经真心诚意道了歉，这玄衣男也未免太过小心眼。

　　于是脾气一上来，我便也冷着语气开口道“既然公子已不予计较，又何必这么冷嘲热讽的说话，这般作为分明让我觉得公子还很是计较。既然心没有那么大，就不必强着要装下一片无垠海，累人累己。”

　　玄衣男一怔，想是未料到我会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不过想想也是，瞧着玄衣男那副模样便像是久居上位之人，以自我为中心以为任何人都不敢反抗。

　　反应过来的玄衣男，那双冷寂的双眸却好似染上了一丝玩味，不过语气却依旧冰冷“小姐好口齿。沉某承认，对今日这事并未完全看开，为自己，也为那妇人。然不论沉某怎么以为，小姐唐突了沉某都是不争的事实”。

　　我也没好气道“我承认，今日之事是我不对。如今被公子缠住不停地要个说法也是天经地义。公子且说罢，要我怎么做，只要能做到我绝不推脱”。

　　玄衣男眸中一丝玩味闪了闪，冷哼道“小姐这明枪暗箭的本事倒也不比沉某差多少”。

　　说罢，他默了一默，似乎真的在思考要我怎么做。

　　我望着他思考的脸，分出一部分心神想着，要是那张欠揍的嘴不曾张开，这张脸还真能够将一干未出嫁少女迷得气晕八素。只可惜老天给了你一张脸，却也给了你一张臭嘴和一副烂脾气。

　　玄衣男思考时间不长，不过须臾，他便续道“小姐刚才自己也提到，说是改日有机会，一定携家兄登门致歉，既如此，沉某就于三日后于城东沉府恭候小姐与小姐兄长大驾”。

　　我一愣，诚然我方才是说过这番话，然只要是个正常人理应能听出这不过是句客套话，不想这玄衣男竟听见了且还当了真，果真是个心眼比针尖小的极品大变态啊。

　　而不论怎么说，我是绝不想与他再有过多牵扯的。我刚想出声辩驳，玄衣男却好似已经猜到了我要说什么，不给我任何反驳机会地接到“小姐既能说出无垠海这般坦荡之语，想必人也定是坦荡之人，说话不算话这种事，沉某想小姐是万万不会做的，如此，沉某便于三日后候着小姐了。”

　　我被他噎得竟一句话也憋不出，顿时感到一股煞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火的一张脸都又红又热。

　　当我还在兀自妄图挽救一下如今这境况时，却忽的瞧见玄衣男那自打见到我以来便一直紧抿的嘴角……竟露出了一丝微笑，虽是个人便能瞧出，这个笑明显的笑里藏刀，但却还是在刹那间迷惑了我的心神，就好像极光从九天骤然散发出耀眼光芒的那一刻，绚烂多姿，摄人心惑。

　　被摄了心惑的我好似隐约中听见了玄衣男略带讽刺笑意的嗓音“小姐莫不是要做那出尔反尔之人？”

　　就那么一瞬，我仿佛痴呆了一般条件反射地答道“不会，我去便是。”

　　玄衣男好似满意般笑了笑，这一笑，我刚稍有回笼的神智又一下窜到了九天之外，痴呆间又听见玄衣男那晨钟暮雪般的低沉嗓音“如此，敢问小姐芳名？”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叶芷，叶芷的叶，叶芷的芷”。

　　“哦？”玄衣男似乎对我的介绍颇有兴趣，遂也仿着我接到“鄙人沉陌，沉陌的沉，沉陌的陌。”

　　我心想，叫沉默真是抬举你了，这个嘴巴又毒脾气又差的冷面男。

　　……

　　两个时辰后，我与阿眠走在回符禺山路上。

　　若是有路人此时也行于这条路上，那必能瞧见一丰神俊朗的男子做小低伏状唯唯诺诺巴在一白衣女子身边，而不论那男子如何忏悔撒泼，女子却愣是连眼神也不屑于给那男子。

　　“小叶子，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说这吃喝拉撒乃人之常情，我哪知道就我蹲茅厕那么一会儿，那寡妇能千里迢迢找来且还能认出我来？ ”阿眠委屈得一抽一抽。

　　我仍是不说话，不过心里也在思忖，明明那冷面男穿的是玄色衣裳，与阿眠的穿衣风格相差了许多，且身量也不一样，那寡妇是如何认定冷面男便是阿眠的？

　　还来不及细想，耳边又响起了阿眠那如噩梦般极具穿透力的魔音“啊……啊小叶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这一次吧呜呜呜……你……你刚才不是说有个冷面鬼欺负你么？你放心，三日后我一定到他家替你好好教训他，我非打得他满地找牙七窍生烟，脸肿的得跟个猪头一般连他亲妈都不认识，我让他为难你，我让他欺负你，我让他给你脸色看”阿眠踌躇满志，白细的拳头一握一握的。

　　我默默白了他一眼，静了半晌，忽地炸起提起拳头就往他身上招呼“我让你吃那么多酱肉，我让你肚子疼，我让你上茅房，我先打得你跟个猪头一样……”

　　“啊……啊，救命啊……”

　　等我彻底将阿眠收拾稳妥，又已过了半个时辰。

　　阿眠甚颓靡地跟在我身边，捂着半边被我打肿的脸含糊不清道“叶子，你还真要三日后去赴那个鸿门宴啊？那冷漠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你干脆别去了。”

　　我扫了阿眠一记眼风，鄙视他“我是干这种出尔反尔的事的人？”

　　阿眠用一种自以为我听不见的音量轻声嘀咕“这种事你以前干得不要太多……”

　　于是，我又对他进行了一场单方面的殴打。

　　等我这一晚上憋的气都散得差不多了，我边踢着路上的石子边好似不甚在意道“还是去吧，都答应了。”说完还是忍不住掩饰性地咳了咳。

　　阿眠眼神闪过瞬间诧异，不过我也没心情理他。

　　我一直在思考苦恼了我一晚上的问题，我为何会答应那个叫沉默的陌生人登门致歉？真的只是因为我被他那摄人一笑迷了心智么？

　　诚然那一笑的确有推波助澜的作用，但我晓得在某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熟悉感，便是那一缕熟悉感使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

　　我不晓得是何时有了这种恍惚的感觉，或许是蓦然瞧见那双深刻的眉眼与犹如黑洞般幽深的瞳孔时，他那直直望向我的哞中暗潮涌动，在看着我，又好似在透过我看着别人。

　　那一瞬间，我竟有一丝心悸的感觉，仿佛那双眼，在被岁月掩埋的时光里，我也已望了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