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为仙》周一宛

1、阿凌

　　阿凌从记事起就没见过人，直到她能翻过家后面的那座小山，阿凌才知道世上还有许多和她一样的人，村里的人也才知道这山后还住着一户人家，其实也说不上是人家，只是一个小小的阿凌罢了。
　　阿凌本也不叫阿凌，是大家见了她身上的玉牌，找了村里唯一的秀才辨认了，才开始这么叫她。没人知道阿凌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的，也不知道为何她身上能有玉牌这样的东西，但大家更奇怪的是她如何能一个人在山后活到五岁。
　　在这之后阿凌成了村里的常客，靠着东家一口西家一顿的资助活到了十岁，便开始学着村里的姑娘大妈们，采药种菜绣花，换点儿糊口的钱。村里的人也说不上喜欢阿凌，能讨人喜欢的姑娘多半嘴甜娇俏，阿凌却不太与村里的人深交，大家也说不上讨厌阿凌，除了施舍了几年饭菜外，阿凌从不给大家添麻烦，只自己想办法维持生计。村里的姑娘们及笄后多半早早就嫁了人，而与她们一般大的阿凌仍是孑然一身，村里人茶余饭后总不免为阿凌叹一口气。
　　阿凌看着自己，心里却时时窃喜，在她旁观者的角度看来，村子里的姑娘们嫁人后无非就是相夫教子，待到孩子长大，又是该嫁人的嫁人，该娶妻的娶妻，实在是无甚意思。自己一人虽是辛苦了些，可犯懒时也能下河捞两条鱼，进山逮只蠢兔子，从没人拘着她。
　　村里和阿凌关系最好的便是当年那个酸秀才，阿凌总觉得这酸秀才是能中个进士探花的，也不知道为何就愿意待在这个小村子里给些愿意读书的孩子启蒙。每月十五，秀才会带着阿凌进城，阿凌是带着自己的绣活或是山上的药材去卖的，秀才是去找这附近最大的书院，青城书院院长下棋的，时间久了，阿凌做完了自己的事便会去书院找秀才，借着他的光在书院里找些书籍话本来看。看多了其他人的故事，及笄之后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的阿凌觉得心里乱的很，总觉得自己该做点儿什么，却又害怕离开现在平稳的生活。
　　这次进城的日子正赶上中秋，家家团圆，可秀才和阿凌一个大光棍一个小光棍又是在邻居莫大娘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里坐上了牛车往城里去了。
　　今年的中秋还是热燥燥的，暑气未消，阿凌也懒得说话，只静静地坐着发呆，直到被早早不堪秋风吹落的叶子在脸上刮了一下才忽然回过神来。撇过脑袋看着秀才露出了个八卦的笑容： “莫大娘今早看你的眼神，怕是又被你回绝了做媒的念头了吧。”
　　秀才睁开闭目养神眼睛施舍了阿凌一个眼神：“你确定莫大娘气的是我不是你？”
　　阿凌面色一僵：“我无父无母自然是配不上别人的，可到底也不想委屈了自己。你呐，三十多咯，也没个知冷热的人在身边。”阿凌学着莫大娘的口气“听说你这好皮相的秀才可是引了不少寡妇的喜欢，上赶着要嫁给你呢。”
　　秀才只从口中发出了声冷哼，也不回话。阿凌撇了撇嘴，看着秀才的脸，秀才姓洛，单名一个逸，阿凌看多了话本觉得这名字实在是好，无端听起来就是个才子，即便现在三十多了，也确实长的是儒雅俊朗，自从十多年前原配夫人去世便再未续弦，也难怪这么抢手。阿凌想着，秀才突然开口了：“我同你一样，也是不愿委屈了自己的。”阿凌想起之前莫大娘向自己提的镇上屠户的儿子，心念一动便脱口而出：“我若是不想委屈了自己，可这世上对女子诸多苛责，又当如何，你不想委屈自己，为何能当大用却安于当个小秀才？”秀才轻笑：“我自己本事如何自己清楚得很，即便赴京也不过是中个举人进士，当个七品小官，我志不在此，又何必去祸害那一方百姓。”说着又睨了阿凌一眼：“若不想委屈自己，便想好自己想要什么，世间对女子虽有苛责，但你却无甚负累，只要愿意，也是能活的潇洒的。”
　　阿凌没接话，心里想着秀才大约还是想在这村里陪着他去世的夫人吧，至于自己，若是真不想过这一成不变的日子，只要愿意改变，出门看看这大千世界，也并非不行。自己无父无母，没什么牵挂，既然想，又何必将自己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土地上。阿凌嘴角不自觉上扬，突然觉得世界之大，自己尘埃飘摇，倒也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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