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登枝》人间惜白首

1、正月繁霜，我心忧伤

　　秋日的残阳惨淡而凄冷，透过生锈而冰冷的铁窗照射进布满污垢的地牢……

　　“姑娘……我们是不是死定了。”脸上布满泪痕的小丫鬟努力的擦着脸颊两边的泪水，另一只藏在袖子里手指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安静的坐在角落里的少女，微微抬目，她依旧穿着华衣美服，胭脂红的衣裳绣着活色生香的牡丹，那张半隐在黑暗的脸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小丫鬟见主子脸色难看，生怕自家小姐哪里不舒服，连忙止了泪匆匆的凑到叶繁霜身边问道：“姑娘可是昨日吓到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从小就服侍南阳叶氏这位嫡小姐，从未见过像昨日那般可怖的场面，一向雍容大度的大夫人提了剑，杀了所有庶出的公子小姐……

　　若非几个家将忠心护住了唯一的嫡小姐，只怕姑娘早就没了。

　　叶繁霜缓缓抬眸看向她，眸色幽深无波，只道：“没有，明儿该是得处斩，你可决定好了？你只是发卖，不必跟我们一起上刑场……

　　翠屏顿时泪落如雨：“姑娘，那些人害死老爷夫人，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翠屏虽然没有用但也能在黄泉路上替小姐开道……。”

　　小丫头年纪也不过大她两岁，却是像个老婆子一般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停。

　　叶繁霜疲惫的摇摇头，吃力的从地上站起来，手指不经意间触到丝滑柔软的衣料。

　　朱红华艳的锦衣在这狭小冰冷的铁窗透过的那一缕秋日残阳的照射下愈发鲜妍夺目，似是照亮整个黑暗肮脏的囚室。

　　少女发鬓如云，雪白的侧脸似是秋日寒霜所染，眉色如黛，黑眸朱唇，绮貌花颜。

　　她闭着眼，碎金色的残阳晕染了那如画般的眉目。

　　翠屏有些晃神，她从小就在南阳叶氏长大，叶氏之中，独姑娘才貌最为出众，就是比之王谢两家，也不见得逊色。

　　可是皇帝摆明是要将叶氏斩草除根，明明从前犯官家眷也只是流放亦或充入教坊，此次竟是这般急迫的定罪抄家下狱斩首。

　　她抓紧了裙摆，指尖微颤的问道：“小姐，要是……要是……有人肯出面保下您。”

　　叶繁霜安静的睁开双眼，静静的注视着，有些局促不安的小婢。

　　南阳叶氏一朝获罪，百年辉煌一朝灭
　　。

　　全族七百三十六人处斩，许是因着从下狱到处斩也不过三日，她身上的华服珠翠都未曾摘下。

　　人人避叶氏如洪水猛兽，唯恐惹祸上身，谁会为贪墨重犯的家眷求情？

　　叶繁霜摘下发间一根点翠金簪，恍若未见翠屏的胆怯无措，在漆黑的墙壁刻下一个浅浅的叶字。

　　翠屏躲在旁边鼓起勇气凑上前一看，原就不识字，瞪着眼睛看了许久才分辨出是叶家大门口牌匾上的“叶”字。

　　她不能理解自家姑娘身上的古怪。

　　京都里哪家不知道，南阳叶氏的嫡长女才貌出众，只是一直养在洛阳，不为外人而知。

　　翠屏心里的姑娘一直是骄傲肆意极了的人物。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小姐这几日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死气沉沉。

　　“翠屏幽梦……。”叶繁霜叹息一声，“这是我给你取的名字的由来。”她如是怀念一般缓缓道。

　　“只可惜幽梦……，在奴婢十三岁那年不小心掉进了井里，她也是福薄”。

　　翠屏感慨伤感之余，思及如今形势，又觉好笑，叶氏获罪，主子斩首，奴仆却是要发配充军，生不如死。

　　她一个自身难保的奴婢竟然还在为死了的人伤怀。

　　叶繁霜却突然间笑了一声，目不转睛的瞧了她许久，方转过脸

　　望着 漆黑斑驳的土墙上那浅浅的叶字，怔然许久，。

　　这个“叶字”，前半生给她带了无上荣华，而下半生却是无尽的耻辱。

　　“叶”字一张口，她的族人贪婪无度，为利益不择手段。

　　她的好继母，为了所谓的地位，一次又一次的对姬妾仆婢下手。

　　仅仅因为被人提了一句幽梦的鼻子像夫人，当夜幽梦便被割了鼻子，活活打死。

　　翠屏见她面色不好，只能讪讪垂了脸，她知道大夫人不是善类，可她毕竟是小姐的姨母，从未苛待过小姐。

　　至于幽梦之死，她虽然难过，可是也仅仅是难过而已。

　　此时，旁边的牢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躁动声。

　　“失火了，失火了，快来人啊，”有人扯着嗓子惊慌失措大喊大叫。

　　不知何时牢房的另一头，竟悄无声息的燃起了大火。

　　“怎么回事？”

　　浓烟滚滚中，翠屏脸色煞白，她紧张的看了看牢房外明亮的火光，声音微颤的安慰叶繁霜“小姐没事的，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叶繁霜却恍似未闻的摸了摸左臂 ，触手一片湿润，她突兀的叹了口气，“这样也好。”

　　叶家获罪前，叶繁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之事如今一一应验。

　　如果她活着走出去，只怕会更加生不如死。

　　这样她倒不如先去地下陪那些兄弟姐妹，至于她那好父亲，寿数可比她还长。

　　火光渐盛，皮肉烧焦的味道和此起彼伏的哀嚎夹杂在灼热的空气里，火苗迅速的蹿上了叶繁霜所在的牢房。

　　“狗皇帝，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或许的临近死亡 ，平时的怨恨顾忌都化作了最恶毒的诅咒。

　　叶繁霜靠在被热浪烧的滚烫的墙壁上，深深的吐了口闷气。

　　她注视着翠屏惊恐万状的脸 ，忍不住捏紧了冰凉的衣角，笑了笑道:“翠屏 ，若你现在能出去，或许他们还能活。”

　　翠屏混身一颤，她唇瓣不由自主的抖动，眼珠子里的惊恐胆怯慢慢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