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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   不知静默几许,皇后方抬头颤抖着一一指向满屋子的双喜金字与百子帐被,道:“本宫与皇上、芳仪、瑞珊,从小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可是皇上从来都只喜欢芳仪,不喜欢本宫和瑞珊,你说,本宫哪里比芳仪差了?你说啊?!没错,本宫当时是鳌拜义女,阿玛也没有立场坚定地支持皇上,可大婚那年本宫才十三岁,懂什么朝政大事?怎知道鳌拜与阿玛那些事!”
      安嫔见她声泪俱下,只能无谓地安慰了几句,但皇后显然没听她说话,只顾自己发泄:“本宫比皇上大一岁,本也不想嫁给一个比自己更小的孩子,可那时候身不由己。身处朝政未安时,又是辅国公家的女儿,本宫这一生,仿佛生来就是该被政治牺牲掉的,又有哪件事由得自己作主了?阿玛都不曾为他的女儿好好着想过,他只想着将本宫送入宫中邀宠巩固地位,何曾想过鳌拜有一天会与皇上反目,反害了本宫!
      他是阿玛,本宫也不敢有怨言,只认命也就罢了。入宫后时长日久,人非草木,本宫对着枕边之人不可能全然无情,可是……”那时候他们都尚年少,彼此之间还不会相互防范算计,玄烨虽不爱她,却也没有冷落她,少年男女相待,都还是真性情。
      皇后渐渐想起自己滑掉的胎,眼中血红:“那年本宫有喜了,可更得宠的芳仪却不曾有孕,她心中含恨,又恐阿玛掉转头帮助皇上,当时她阿玛已逝,苏克萨哈被鳌拜矫旨铲除,辅国四公只剩下本宫的阿玛能与鳌拜抗衡。只要他坚定了立场助皇上,远比她赫舍里家族更有力量!皇上那阵子对本宫可真好,呵护宠爱,温柔备至,谁说本宫一直无宠?虽然知道他更喜欢芳仪一些,可那时候他对本宫是真的好过!但是……但是本宫的孩子却没保住……阿玛在朝中立场一直左右摇摆,赫舍里家族却是对皇上尽忠尽力,因此皇上才不得不对此事隐忍不发吧”
      “那也是个男婴,赫舍里芳仪是怕本宫生个儿子,阿玛倒戈相助皇上吧?所以她使毒计害本宫小产了,跟着她自个却有孕了!还要逼得本宫做出不知情的模样,冠了个仁德厚懿的名儿,对她更俯耳听命!活该她生的儿子活不了,她害了别人的孩子,她自己生的也没活得了!哈哈……哈哈!”
      “娘娘,娘娘,小声些!”安嫔见皇后越发失态,顾不得尊卑体面,上前去拿帕子掩皇后的口,“娘娘,谨防隔墙有耳啊!”
      “怕什么,这是在坤宁宫,没有别人!外边都是本宫的人!”
      安嫔压低声音道:“娘娘可别忘了,坤宁宫还有个芳汀格格。”
      皇后一呆:“没错,还有她,她姐姐芳仪那贱人死了,她还活着!小小年纪,那一双眼就会勾人魂儿了,长大可还得了!”
      安嫔忽然福至心灵,轻声道:“芳汀格格还小,可娘娘的妹妹柔真格格已经十六岁了,去年因病未能参加大选,是否该补选秀女呢?”
      皇后疑惑地看着她:“大选得要后年……可届时柔真已过了选秀之龄,你的意思是?”
      安嫔道:“柔真格格是咱们满人中出名的美人儿,抢在芳汀前头……娘娘,这宫里头如今还有谁是您的亲信呢?妹妹我已失宠,短期内亦无法复宠,即便是妹妹盛宠之时亦不能与敬嫔相抗,娘娘,如果柔真格格进了宫……”
      皇后思索良久,缓缓点头:“错过了大选之届,她已不可能参加选秀,不若入宫让皇上瞧一瞧……”

      九九重阳,正是遍插茱萸、登高远望时节,皇后约了众嫔妃于御花园赏菊。因是白日,玄烨本少有空闲,但经不得皇后再三软语相求,总算给她三分颜面去了。
      流素命抒宁做了重阳糕带去分赠,她做的重阳糕以荷叶为底蒸熟,上头撒了松仁、核桃仁、杏仁、榛仁等各种坚果,刚蒸的糕又松软,吃起来极香。
      御花园里菊圃跟前先摆了一列的案几,上头摆放着铜胎掐丝珐琅食盒、汝窑粉瓷花鸟茶具、青玉雕龙酒壶酒盏等,旁边特设了三张座椅,是皇帝皇后坐的,另一张赐给姒贵人,免得她有孕站着劳累。
      菊圃里有这时节鲜少的几只彩蝶纷飞着,菊香清远,各种重瓣、单瓣、翻卷型、莲座型等造型各异的菊花次第排开,品目有墨菊、悬崖菊、吊篮菊、大理菊、银针、金绣球、凤尾菊等不一而足,另有几本珍稀品种玉女黄冠、金丝飞溅、回眉望雪、绿翡翠等。
      安嫔指点菊花与皇后笑语道:“皇后娘娘最爱菊花,菊意傲寒,竹意君子,所以娘娘的陪房婢女也取这两个字为名,更显娘娘风骨气度。”
      流素闻言不语,心想竹子是嘴尖皮厚腹中空,难道形容的就是皇后风骨?自己想着不由也莞尔,只偷笑一下便被玄烨发觉了,过来低笑问:“你笑得贼溜溜的,可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事儿?”
      流素微嗔:“皇上心里把臣妾想得这样,笑一下也不成,还要用贼溜溜来形容。”
      玄烨笑道:“你的笑容分明是想到不好的事,快从实招来,朕赦你无罪。”
      流素举袖拢着嘴,凑到他耳边说了,玄烨一怔,跟着也唇角微翘,忍笑忍得甚是辛苦。
      “臣妾不想说,皇上偏让说,如此忍笑,却又何必?”
      玄烨轻咳一声,端正面色道:“这样大不敬的言语,便是放在心里想想也是犯上,你可知以卑犯尊,坏了纲常?”
      流素悄笑:“皇上饶命,臣妾再也不敢了。”
      “朕今夜去你那里好好惩罚你,顺便教你宫规礼仪,免得你不知进退。”
      两人在那里低语调情,旁人尽看在眼里,自然不是滋味,虽不能摆在明面儿上抗议,有几个门面功夫不到家的眼尾却不时朝流素扫过去,只差没把狐媚子三字挂在脑门儿上。
      皇后饮了口菊花酒,入口甚是清冽,笑道:“与雄黄酒又有不同风味,只是清淡。重阳赏菊饮酒,不如来凑个兴,说几句与菊有关的诗来听听?”
      安嫔笑道:“皇后为难臣妾,臣妾于诗词一道不精通,更别提作什么五言七律。”
      皇后道“本宫也不行,但偶尔见过一些,还是记得几句。”
      安嫔想了想道:“有几句臣妾甚是喜欢。待得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尽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这几句听来只觉得颇有气势,很是合菊花傲霜风骨。”
      皇后笑:“本宫听着也不错,尤其是我花开尽百花杀这句。”她盈盈笑着,只差没说此句甚合本宫之意了。她贵为皇后,倘若将她拟为菊,菊盛时节百花凋零,岂非后宫独秀?后两句听着也霸气凌人,安嫔想是揣摩着皇后心思说的。
      荣嫔道:“本宫于诗词一窍不通,汉文也写不得几个,还是罢了。倒是敬嫔妹妹才情殊胜,必有佳咏。”
      流素笑道:“既是皇后娘娘令姐妹们随意吟几句,便不是作诗,妹妹才疏学浅,不敢卖弄人前以贻笑大方,还是随意吟几句前人诗算了。陶潜爱菊,臣妾较喜欢他的《和郭主簿》: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另首《饮酒》中亦有两句流传千古: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亦是淡泊高瞻。”
      安嫔笑:“妹妹这是客气呢还是故作谦辞,去年除夕夜听妹妹作诗一首,姐姐获益良多,感佩妹妹才情,旁人吟几句前人诗也罢了,妹妹非得自作一首方能过关,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皇后笑得甚是温柔:“婧妍刁钻,却也说得不错,敬嫔妹妹既有才情,何必孤芳自赏,作一首让姐妹们学习也是好的。”
      流素眉头微锁,心想这是步步进逼,非要找她难堪不可,她哪里会作什么诗,只是作不出又平白让人取笑,少不得又要剽窃一回。心里暗骂了皇后和安嫔,又自哀自怜了一会,忏悔自己这中文系本科生的确不合格,然后吟道:“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安嫔略悻然:“好一个千古高风说到今,妹妹才情堪比易安。”
      跟着便有人阿谀奉承几句,流素听了微笑自谦,心想:“大伙儿也不用自卑,本宫只是剽窃手段略高而已。”
      惠嫔亦不擅诗词,皱眉一想,倒是记得一些,只怕吟错招人笑话,便悄悄到流素身边一扯她袖子,流素会意,俯耳说了几句,惠嫔掩袖一笑。
      轮到惠嫔时,她眼珠一转,却不先吟诗,只笑道:“安嫔妹妹,姐姐虽愚钝无才,却对你那几句不甚喜欢。”
      见安嫔面色略变,更笑吟吟道:“妹妹那几句出自黄巢之作,黄巢何人,想必姐妹们都知晓,一个农民出生的叛逆反贼,虽则灭了李唐王朝,却难以建立江山,最终不过为他人作嫁而已。偏偏他附庸风雅,生性爱菊,另有一首题菊花云: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予桃花一处开。听听,多大的口气!他若为青帝,便报予桃花一处开,可他那等出身下贱之人,又怎得投生青帝?又说菊花与桃花同开,倘若真能如此,菊花又何来傲霜清姿、迎寒风骨?”
      一席话说得安嫔和皇后脸色很是不佳,安嫔自诩汉军旗,对诗文上虽不算在行,但历来总胜过荣嫔惠嫔这些满八旗出身的,不料这回只是忘了那诗的作者,倒招来惠嫔好一番讥笑,倘若玄烨是个多心的,只怕还要疑心她提了黄巢这种反贼首领,是有心作反。要知黄巢灭的虽是李唐江山,但农民起义军终究目光短浅,向来为皇权统治者轻视,历朝建立政权虽也多有起义形式,但成功者最终仍是走向自己爬上高位,继续统治奴役平民的中央集权制,然后再由后世子孙粉饰先祖,歌功颂德,绝不会承认先祖是前朝叛逆反贼。
      皇后气的则是惠嫔这话明里暗里听着都像是讽刺她,与一个农民出身的反贼一般喜好,附庸风雅,喜欢菊花。本也是,身为皇后,好好的喜欢你的牡丹就算了,怎也是个国色天香,偏偏要装什么高洁,喜欢菊花,风骨没竖好,惹来一身骚。
      但惠嫔作派向来如此,当年得玄烨宠是因这刚烈直率,失宠亦是因嚣张不收敛,仁孝皇后在时亦对她无可奈何,如今的皇后又怎可能为了几句口舌之争就去对付一个伺候皇帝十年有余的宫嫔,只得默不作声忍耐下去,还要笑得德厚六宫,亲切娴雅,实属不易。
      跟着宜嫔吟了李清照的“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神情略带淡淡忧思,引得玄烨投去目光,心生怜惜,想着是有好一阵没去钟粹宫,槐序果然清减许多,得空是得去看看。
      董嫔吟的是元稹的“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她本人与诗一般低调淡雅,吟过便不再说话。
      僖嫔与荣嫔一般推托,又兼挽着皇后的手臂撒了几句娇,表示自己确实蠢笨,不懂诗词,便打个马虎眼过了关。
      七嫔之后只剩皇后自己,她故作沉思,然后轻叹:“不知为何,本宫竟想不到与菊花有关的诗,却想到一首与重阳有关的,诗曰: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玄烨很应情地和道:“皇后原来是思亲之情甚重,朕准你得空将你额娘、家中姊妹接入宫来一叙,宽住几日亦无防。”
      皇后喜极而泣:“谢皇上恩典。”
      跟着就要拜下去,玄烨扶住了笑:“些许小事,何值挂怀?你是六宫之主,这等事本也不必非要朕准,你自己斟酌就好。”
      皇后仍是受之有愧的模样道:“臣妾有时觉得孤单,膝下又无人承欢,入宫前娘家的妹妹于今也大了,十三年来不曾见过几面,心中挂念得慌,倘若皇上恩允,臣妾想着能召她入宫陪伴一阵。”她刻意提了膝下无人承欢,无非是要勾起皇帝旧情,当年欠她的可是这一生一世,终此一生都难以忘怀。
      “朕自当准你。”玄烨笑得关怀深切,眼眸却越发深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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