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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   除此之外,皇后并无异样,似比平日里更和霭亲切了,落座后上茶,流素嗅觉灵敏,已闻到股子淡淡酒味,不禁一怔。安嫔在她上座,离皇后最近,也闻到了些,啜了口茶便好奇道:“皇后娘娘,臣妾闻着您杯中怎么有股子酒味?”
      皇后便笑道:“本宫入夏时最怕蚊虫叮咬,再有艾叶薰草佩戴,有时也免不了会招惹一二,后来听笙竹说,闻听雄黄酒祛邪扶正,解百毒,驱百邪,便少饮一些试过,果然有效。婧妍妹妹若有兴趣不妨一试。”
      安嫔道:“妹妹日常倒不曾闻到娘娘身上有这味道。”
      “本宫不过日常在睡前饮少许而已,昨夜皇上留寝,今早想起此事,忽觉一日不饮颇为不惯,早起时少饮了一些。”
      安嫔笑道:“时令已立秋,虽暑气难消,但蝇虫应也快消了,妹妹素不喜饮酒,便不试了。”
      “雄黄酒不但可以驱虫解毒,亦可防疫病,听闻宗御医说,疫病多由虫蝇播散,防了虫咬蛇毒,亦可防疫。”
      安嫔点点头:“如此应是好物,怎么往年不曾听笙竹说过?”她看似漫不经心,含笑看着笙竹,目光中质疑之色却丝毫不掩。
      皇后便转向笙竹:“安嫔娘娘问话,你如实回答便是。”语气虽温和,却也不无疑问。
      笙竹神色有些慌乱,好半晌才低头道:“实际是辛者库宫女善桐说的,她说入宫前就知道在民间都有这样习俗。”
      辛者库是管领下食口粮人,大内或王公大臣府上都会有这样的辛者库人。宫中的通常来讲就是服低贱役苦差的人,包括紫禁城清扫、运输物资、采买杂物、司管灯火、牧放牛羊等等粗活,寻常太监宫女是不做的,皆由这些辛者库人服劳,如流素手底下的小顺儿就属于这种人。各宫皆有一定数额侍奉主子日常起居,但不得做近身事务,最多就是打打洗脸水之类。亦有发配罪籍永世不许入官的,比普通包衣三旗更低一等。
      但和影视剧里动不动就说“发往辛者库服役”,然后就是赶到浣衣局浆洗打扫是不一样的,宫里并没有这样单独安置辛者库人的独立宫院,而是在管领安排之下散布宫中各地。
      当然,各宫主子多半是不会与自己手底下的辛者库人多有接触的,平日里哪怕时常相见,也都高抬下颏,眼尾都不扫一下,这些宫人往往在自己所属的主子手底下干个三五年,都不见主子低头对他们和颜说上一句话。
      这个善桐应该也是如此境况,皇后听了她的名字显是熟悉的,但对这个人似乎印象很淡,微笑点点头:“当时你说是打探来的,原来是跟善桐问来的,这丫头平时从不出声,看着只是木讷,不想还有如此见解。”
      笙竹低声道:“也不算什么见解,听说民间入了夏常有人如此驱虫,除饮用雄黄酒的,还有以此为辅料,加以艾草、薰香做香囊挂在衣上的。”神情似乎有些无趣,原来她是以为自己提供了这样一个讯息,让皇后免了蚊虫烦扰沾沾自喜的,不想被安嫔揭穿这法子是别人教的,皇后要将这功劳算到一个辛者库宫人头上,她那点小心思不但被揭穿,还了无寸功,确实有些悻悻。
      安嫔闻言方觉自己多心,虽说笙竹只是个奴才,却是皇后的陪房,有脸的奴才往往比没脸的主子更要得势,她也是不想轻易得罪的,于是笑道:“难为笙竹有心,处处打听才知道的,虽是小事,亦足见笙竹对皇后娘娘的关切已至入微。”
      笙竹这才展颜微笑,福了一福道:“安嫔娘娘这话可折煞奴才,为主子排忧解困,自然要事无巨细,本是份内之务,岂敢忝然居功?”
      皇后看着笙竹笑:“她就是这样,本宫从来无一丝喜恶能落了她的眼去,总能做得事事妥帖顺心。”言下甚是满意。
      安嫔也跟着笑,眼波朝笙竹一瞥,后者也向她投以感激一笑。
      流素心中却打了个突,无声冷笑一下,目光暗暗在交泰殿下奴才中扫了一圈,却不知哪个才叫善桐。
      请安散去,各自回宫,流素往永和宫去,逸君正和香芩在同一个绣花绷子上绣着百蝶穿花猫嬉图,香芩手艺极是精巧,倒令流素刮目相看:“怪不得逸君近日女红长进甚快,原来有这样一个师傅。”
      逸君与香芩慌忙见礼,这回大册,连一些低位分宫嫔也得了晋升,香芩晋了常在,逸君却仍不变,两人如今倒平起平坐了。流素盛宠期间,宜嫔都要让位,唯香芩的地位丝毫未动,虽不见盛宠,每月里总有三五日要去她那里的,平日不觉得怎样,现在想起来真是暗觉香芩手段非常,虽曾经点拨过她一二,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流素帮逸君更多,亦不见逸君有多得宠,倒是香芩一点即透,举一反三。
      香芩笑:“敬嫔娘娘好兴致,才去皇后那里请了安来么?”
      流素笑:“你怎知是刚去皇后那里回来?”在皇后那里坐了好一会子,如果她是按时间推算,未免有可能出错。
      香芩抿嘴笑:“嫔妾只闻得一身花草茶香气,姐姐素不薰香,各宫主子中最爱花草茶的自然是皇后娘娘。”
      流素道:“本宫有时亦会冲泡花草茶。”
      香芩道:“娘娘虽然也冲泡花草茶,可皇后这六味沁香花草茶里是贡菊、金银花、薄荷、夏枯草、罗汉果、溪黄草,娘娘体质偏寒凉,御医曾嘱咐了不可多饮这种凉血降热之物的,娘娘除了偏爱薄荷和罗汉果之外,其余几种是几乎从不饮用的,尤其夏枯草辛寒,溪黄草苦寒,味道亦不是娘娘喜欢的,若非皇后所赐,娘娘怎会饮用?”
      流素转眸笑:“香芩亦懂花草茶?”心中却暗暗警省。
      香芩笑着摇摇头:“香芩识字不多,更遑论这些,只是记忆力尚可,有时听人说了便记在心上,或许哪日便用得上。皇后喜欢此道,嫔妾当时被姒贵人压得喘不过气,想要求些安生,不免留神听各宫主子喜好,但愿能投其所好少许得些庇护。”说着她目光中略有黯然之色,以她的出生,向来混得也不是十分得意,从前为打压姒贵人,总有好事者故意抬举她,她又岂不知只是被利用,想要在这些八旗出身尊贵的宫嫔中活得安稳,亦是件需要钻营之事。
      流素听香芩说得坦白,仿佛对自己全心信任,不禁微微一笑。想来她想获得别人信任时,也是这样恭顺坦诚、看似毫无保留吧,这样高明手段,又岂是逸君和姒贵人可及。
      香芩出身虽低微,向来人缘却好,虽与她如覆薄冰、从无行差踏错固然有关,更多还是得益于她善看善思,对比逸君,流素不禁叹气。
      阿斗就是阿斗,诸葛亮都扶不起,何况她流素。虽则逸君不比阿斗,但终究欠缺机灵劲儿,或者说根本是哪一窍未开。
      “好了,你们坐坐,本宫去看看程官女子。”流素笑着起身往邻殿去了。

      程官女子独坐屋中,她照常是无事的,却也不常做女红针线打发时间,倒是喜欢拿把银刻刀在些木头上刻些小玩意,这会子正拿桃核刻着一舟,眉眼蹙着,甚是吃力。这种微雕之术最考验眼神,亦是伤眼。
      “姐姐这样闲,莫非想学王叔远?”
      程官女子听闻人声,险些把手上的桃核刻毁了,慌忙吹了几下木屑,见无事才笑道:“嫔妾见过敬嫔娘娘。”
      流素失笑:“妹妹从前是贵人时,亦不见姐姐这样客套生疏,难道因晋了一级,姐姐便要拒人千里?”
      “哪有,只是略表贺意而已。”程官女子抿嘴一笑。
      “让我看看,这桃核刻坏了没有。”流素拿过来瞧了又瞧,可太过细微,当真看不清细节,“姐姐眼力真好。”
      “除了天生的眼力,还要靠敏锐的感觉,这个我也是不行的。”程官女子又道:“妹妹以后要自称本宫,不可失了身份。”
      流素倒无所谓:“在姐姐面前才这样。”
      程官女子摇摇头:“在宫中一言一行都不可随意,我这里更是如此。”她抬眼看着殿内,四壁萧然,家什简陋,又是苍然一笑。
      “采芹整日里总不在?”小鄂子是脚底抹油,流素惯知道的,采芹近来居然也常如此怠慢,倒是奇怪。
      程官女子淡淡:“每几日总有一段时间要出去报讯的,这是常例。”
      流素一凛:“你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岂无异与蛇蝎同穴!”
      程官女子笑道:“也不会,她是奕婷的人,奕婷能做些什么,我比谁都要清楚。我曾与她交好,对她性情极为了解,当年的事她若始终认定是我,想要私下复仇,早已得了手,她按兵不动,命人日夜监视我,亦不过想得知真相,有些事我并不避忌采芹,甚至有些事放手让采芹去做,这些年四处查证承瑞的事,奕婷是知道的,她也早疑心,背后另有他人了。”
      “一直以为荣嫔是沉不住气的人,不想也有这精细和忍耐的一面。”
      程官女子道:“她伺候皇上十余年,荣宠仅次于仁孝皇后,岂是易与之辈?”然后轻叹一声,“倒是这宫中有比她更厉害的蛰伏着,她才防不胜防。”
      流素蹙眉道:“承瑞是被人害死无疑,长生也是,那赛音察浑的死究竟如何还未可知,荣嫔的人缘确实很差劲啊。”
      程官女子笑道:“这事究竟该归咎于她的人缘还是她的盛宠,难道妹妹不清楚?”
      流素默然。
      “奕婷是任性专横了些,还不至于阴狠到暗中使毒计去算计别人,她纵有罪,亦罪不致此。”
      听程官女子口吻,对荣嫔倒全无怨恨之意,甚至犹有姐妹之情。
      流素又是默然,良久才道:“姐姐已经动手了么?”
      程官女子轻笑道:“我何曾动手,只不过做了些该做的事而已。”
      “姐姐真这么敢肯定,就一定是你想的那个人?”
      程官女子道:“我曾无故被人陷害,深知其中滋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流素道:“当初我若清楚姐姐是要这样做,就不该告诉你那些。”
      “怎么,你后悔了?是怕还是于心不忍?”
      流素道:“都不是,只是不想无端累了姐姐一条性命。”
      程官女子倏地仰天而笑,自相识以来,流素没有见过她这样失态放纵,不禁一呆。
      “我?我一条性命?我这条命,早是寄在阎王爷生死簿上,又何尝爱惜?”
      “谁人的性命又不是寄在阎王生死簿上,妹妹亦不例外。”
      程官女子见她神气淡然,说得毫不在意,亦不禁有几分欣赏她的豁达,笑道:“我从来是等死之人,死于我而言不过是死寂生活的一抹绝笔而已,可妹妹三千宠爱集一身,亦可这样淡泊心性,真是罕见。”
      “富贵于我如浮云,欢爱不过是泡影,后宫中人争来夺去,不过是要一些虚无飘缈的东西,个个曾欢爱一时,当时总以为能握在掌心,实际早从指缝流走。”流素慢慢攥紧手掌,冷冷一笑,跟着又慢慢摊开掌心,如玉的手掌中空无一物。
      “看见没有,姐姐,都以为我盛宠在身,实际上,我又何曾得到?”
      程官女子微微讶异,好半晌才道:“总以为你争宠是有所图,不想你是这样想。”
      流素扬扬眉:“我得的,不过是皇上一时欢爱,他的心,却不是任何嫔妃能抓住的,包括我,包括姐姐,包括荣嫔,甚至也包括——仁孝皇后。”
      程官女子为嫔时,亦是一时盛宠的,深知个中滋味,缓缓点头:“只是当年未有妹妹这样豁达明智,否则何至于落至今日地步。”
      流素点点头,告辞离去。程官女子起身相送,流素摇头拒绝,忽轻声道:“善桐,是姐姐的人吗?”
      程官女子璨然一笑:“妹妹多心。”
      流素亦一笑,知道她自始至终仍不愿连累自己,才不肯据实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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