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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番外 不信鸳鸯头不白(二) ...


  •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北狩,密贵人所生皇十八子胤祄病重,留中途调理。
      不久病情恶化,玄烨回銮探视,颇为忧戚。
      胤祄不过七岁,皇帝对幼子算是颇为关爱,但终究皇帝还是低了阎王一筹,大限到时再不能挽回他的生命,七月间胤祄便夭亡了。
      在胤祄病重期间,太子胤礽表现得毫无友爱之意,半分不曾动容。
      其实这也怪不得太子,皇子之间向来兄弟之情淡漠,可太子早已成年,当年已三十五,虽住太子东宫,可与这位幼弟素无交集,既不能与普通人家兄弟一样同住一宅,朝夕相对,也不可能如年龄相近的皇子一般同入学相伴,于他而言,这个幼弟也就是个有血缘关系的小孩而已,哪有半分感情。
      况且太子自幼骄横暴戾,诸人皆知。
      玄烨当日痛斥太子,胤礽心有不满,出言驳斥,父子俩不欢而散。
      皇帝本就为未曾照料好十八阿哥而内疚,再面对太子如此淡漠的态度,自然是更为迁怒。
      而这时皇长子胤禔伺机起事,进言禀报太子素日不轨言行。诸多暴戾不仁,恣行妄为,骄奢贪逸,纵奴为恶,不一而足。
      这些事或真或假,有些已不可考,若在平日,玄烨必会先一一查证,但此时他丧子悲痛,又对胤礽长久不满,情绪颇为不稳,听闻此密报无疑火上浇油。
      九月返京途中,玄烨发现太子深夜靠近他所憩息营帐,行迹似有不轨,顿起疑虑之心。
      返京之后,九月初四,废斥拘禁太子。并召诸皇子入乾清宫,同加训斥,令他们不可争营太子之位。
      太子既废,接下来自然是没完没了的储位之争,那皇帝属意于谁,便成猜测。

      承乾宫内,良妃不安地走来走去,始终难于决断。她虽新近册妃,但情知不过是因八贝勒获宠才得爱屋及乌,以她自身之宠,是不可能去皇帝跟前进言献策的。
      清文看着这位主子焦虑不安,只觉得好笑,道:“主子何必如此烦忧,不过一句话而已,当真那么难说?”
      良妃扫了她一眼:“本宫说过,这事决不能亲自去说。”
      清文点点头:“不过既已到了这关节,主子已经不能再优柔寡断。此事终须有人挑明,既不能是主子,便只能是八贝勒。”
      良妃顿然一惊,断然道:“不行!”
      清文道:“为何不行?”
      “别的事或可让他去做,这件事决不能轻易尝试。”凡是沾上了敏妃的事,都不要轻易去尝试,良妃或许并不是长于智计的人,但至少还会审时度势。
      但是这事总得有人去做。
      良妃心烦意乱。
      谁能去做这件事,谁才最适合?这种时候人人自危,都恐废太子一案会牵连自己,因此才恨不得个个都去落井下石一把,自也是人人都在为自己盘算,决不会轻易踏出一步。
      太子被废,究竟会再立谁为储,已成诸皇子心中最关切之事……凡有争储之力的皇子,没有哪个是易与之辈,良妃想不出谁与自己亲厚,能为她去做这件事。
      清文提起蟠龙紫砂壶,往桌上半盏剩茶里注了些茶水,边注边出神,全然没发觉茶水渐渐满溢,汩汩自盏中流淌下来,顺着黄花梨桌面滴滴溅到良妃裙裾和鞋袜上。
      滚烫的茶水,尽管是隔着鞋袜,仍让良妃察觉到了一丝灼热感,她回过神来,见清文如此神情,恼道:“你在想什么!”
      清文蓦然回过神来,见此情状,忙放下紫砂壶,半跪下去拿帕子去试良妃的鞋面。这么多年来,她已相当了解良妃的性情,并不惧她,虽口中称罪,接下去说的却是另一个话题:“主子,奴才想到何人去说为合适了。”
      “谁?”
      “太子。”
      良妃蓦然睁大眼。
      清文微笑:“敏妃丧礼未满百日,三贝勒因剃头被降贝勒,夺郡王封号,他心中自然深怀恨意。敏妃已故,无从发泄起,那一腔恨意怎能不因而转到十三阿哥头上?而荣妃娘娘向来对太子有半抚育之恩,因此故,荣妃与三贝勒素与太子亲近。倘若太子知道他被告发,幕后推手竟是要拥十三阿哥上位,主子认为……”
      良妃渐渐泛起一丝笑意:“清文,你当真是女中诸葛。”她一直觉得。这些年来清文若非相貌不够出众,只怕地位早不逊于德妃。
      诸皇子如今都步步为营,生恐有半步踏错,唯有太子遭此打击,心志大乱,且已无须如其余皇子一般诸多顾忌。
      况且太子当年便对十三阿哥耿耿于怀,因书法一事,早有芥蒂暗生。
      这种话由太子说来也不觉突兀,太子童年时养在乾清宫,以他的年龄,当年对那个人是有印象的。
      九月十六日。
      上驷院旁的毡帷里,玄烨与胤礽相对而坐。
      胤礽自幼养尊处优,从未如此落魄过,如今神情憔悴,衣衫尽是褶折,连鬓发都有些凌乱。他原是个相貌俊美的人,颇有生母真传。
      玄烨只是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眼神中的冷意渐渐有些消散。
      “皇阿玛废了儿臣之后,打算立谁呢?”胤礽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仍是桀骜不驯的神色。
      玄烨没有回答他的话,神色中有疲倦之意。
      到如今他仍是这样,废他是早晚之事。之所以从前不废,是恐生内乱,而如今不得不废,看着他仍觉得可怜可悲。
      这竟然是他一直看着长大的儿子。
      “皇阿玛是不是早想废了儿臣,立胤祥为太子?”
      胤礽这句话如此突兀,令玄烨也怔了一下。
      他们不知道,毡帷外,也有个人同样震动了一下。
      胤礽看着玄烨的神色,再次冷笑:“当年在诸臣之前,令他与老四献书法,儿臣便看出皇阿玛对他的偏心了。皇阿玛喜欢他的才情吧,便如当年您欣赏纳兰性德的才情一样?”
      玄烨的眉心一点点锁起,脸上神色渐趋森冷,眼神中一丝凌厉之意闪过。
      “他骑射俱佳,琴棋书画皆精,果然有得皇阿玛宠爱的理由。这般才情,确实是儿臣和众兄弟不及的……”胤礽虽低头,眼角余光却不时掠向玄烨脸上。
      他语速很慢,为的便是察看玄烨的脸色如何一点点变化。
      可惜得很,并未如愿看到玄烨面色大变,惊怒交加的模样,只看到他眼神沉暗,莫测难明。
      “闭嘴!”玄烨蓦然起身,厉喝了一声,拂袖出帐,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帐外的胤禛没料到他如此快便出帐,震得退了几步,素来不形于色的脸上也掠过一丝异色。
      玄烨止了步,转头看见胤禛,脸色越发如夜色般寒意森然:“你听见什么了?”
      胤禛没有答话,只沉默。
      “胤禔呢?”他提高声音。他明明是令胤禔与胤禛一同看守在外的。
      胤禛微低头:“他去方便一下。”
      玄烨眼中却尽是不信之色,跟着道:“不管胤礽说了什么,你最好什么都没听见!”
      胤禛朝帐帷看了一眼,听见里头传来胤礽的纵声大笑,近似癫狂。他不由自主地锁起眉来。
      这种话,到底是谁教他的?胤礽没有理由知道这些……
      直到玄烨走了许久,胤禔解完手过来,诧然道:“你的神情有些不对啊……”
      胤禛脸色在瞬间恢复正常,淡淡道:“方才皇阿玛似乎有些怒意,与太子……哦,二哥似乎不欢而散了。”
      胤禔露出一丝微笑:“他们吵什么了?”
      “二哥的性情,大哥应该明白。”胤禛只说了一句,便再没有下文。
      胤禛对纳兰性德是有些印象的,但若不是当年德妃暗中指示辛芷去调查官氏的死因,他因而得知了敏妃和纳兰性德的往事,今日只听了胤礽那么一句话,是不会联想到那方面去的。
      但胤禛和玄烨一样,对那个名字或者说与敏妃相关的人都太敏感,只听了一句便想起了纳兰性德的形貌。
      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想到,胤祥竟然长得像那个人……连才情都像。
      胤禛心底寒气飕飕,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胤礽那句话,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然而现在胤禔在侧,他已不能进去再问。况且问得多了,哪怕胤礽只是无心,也会问出是非来。
      乾清宫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玄烨身边的炕上、炕几和地面上,尽是狼藉一片。
      一只琉璃镇纸被摔得粉碎,以至于碎片不知何时划破了他的手掌都不自知。
      鲜血一滴滴落在龙袍下摆,他全然没有在意。
      胤礽的忤逆无情,诸皇子的争储暗斗,私结党羽,对这一切的失望都及不上胤礽刚才那句话。
      胤祥的才情……便如纳兰性德一样,连长相都相似。
      其实或许并没有多像,但他既这么想了,那便真是越想越像。
      相貌,才情,性格……
      玄烨觉得头痛欲裂。但心里的痛早已超越了这一切。
      她都去了这么多年,为何还要再在他心上刺这么一刀,仿佛她的存在就是一再地伤害他。可是越伤害,他就越发不可遏止地想她,失去她之后的每一天,他都觉得他的思念在日夜加深,几近崩溃。
      可是如果她犯下了那样的错,他也要原谅她?
      莫非她真觉得他不是个男人,连这种事也能忍下去?
      但是他已无法再去质问她。
      事实上如果她还能活转,他还有没有勇气去问她?
      当年捅破了那层纸,他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终于将她幽禁至死,倘若她能再活一次,他再也不敢尝试去捅破那层纸。
      他已经不能再承受一次那种痛苦。
      他无声地仰望穹顶,情之为物,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从爱上她那一刻起,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章佳流素,你真是天下最狠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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