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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第 27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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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木兰秋狝,流素留守宫中。大军出发后,九月间收到沛珊传来的消息,说当年阿灵阿与官钰显似乎确有私情,只是未知详情。
流素便宣了沛珊入宫。
沛珊便将她查到的一些说了,其实大多与采芹查到的差不多,不过证实了官钰显有几回在阿灵阿来纳兰府后,曾借机出府与他相会,总在阿灵阿一处私宅会面,但每次都有金佳氏在侧。
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金佳氏有可能是他们掩饰私会的幌子,更是他俩之间牵线的人。
沛珊说到此事,一脸鄙夷,说到看不出她一个大家闺秀能做出如此丢人之事。
流素不予置评。官钰显被长年冷落,积怨于心,若私下与人勾搭,红杏出墙,其实算不得什么。终究将一个好好的姑娘娶回来,冷落了那么多年,其实也是一种禁锢。
纳兰性德那时候对于明珠的压力不胜烦扰,迫不得已娶了官钰显,但实在是对她了无兴趣。她与卢婉宜全然不同,不是以温婉忍耐去感化他,而是借以种种情由撒泼闹事,自然是将他越推越远,到最后连见她一面也觉心烦,终究令这段姻缘成了冰冷的枷锁,困得她的心越来越冷。
在那种情形下,阿灵阿若再稍加勾引,官钰显会做任何出格的事也不足为奇。
可如果只是这样,最多也就是个通奸谋杀。
“你查到的便只这些?”
“是啊。”沛珊见流素隐有失望之色,不禁有些不解。查到这些难道还不够,这不正是流素提点她的初衷么?
“阿灵阿……后来就这样娶了官氏?明珠居然没有异议……”
“这有什么,就算阿灵阿曾与纳兰明珠攀亲,也不过是因他当年权势滔天才去攀附的,后来纳兰明珠落魄,哪还用给他脸面。再说了,就算他认了纳兰性德这个所谓表哥,兄终弟及,这种事也正常得很。”
流素本能地蹙起眉来,眼中闪过厌恶之色。什么兄终弟及,阿灵阿那种人,也配和纳兰性德称兄道弟。
沛珊却没留意她的神色,只顾自己说些府中一些闲事,不知怎地扯到官氏多年无嗣,为此还曾请宫中御医去诊过脉,也没查出个什么来。
“宫中御医?是谁?”大清朝太医院能得御医等级的只有十三人,轻易不会给朝中官员诊治,除非得皇帝下旨。否则这些御医整日为朝中百官奔波,也不用理会后宫嫔妃了。
“臣妇也不知道,听夫人说过一回,说京腔不太标准,多半不是京城人氏。”
阿灵阿是柔贵妃兄长,私下请动御医怕也是可以的,但流素隐隐觉得这事并不那么简单,仿佛和什么串联了起来。
“这位御医,与阿灵阿交情不错?”
沛珊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感兴趣,道:“臣妇不知,回去得问问夫人。”
“不,本宫随口一提,不必多事。”问多了恐防辛芷起疑,流素想了想,道:“你查到这些也是不易了,该怎样利用他们的过往,就是你该考虑的事了。”
沛珊微笑一下,似乎已有主意。
沛珊离去后,流素恍惚地坐在那里,一直想着她说的宫中御医之事。
御医……御医……只这么一句随意的话,又将宫中势力与官钰显扯上了关系。之前她竟然没有联想到御医身上去。
“冰鉴,吩咐人去宣岑苏海过来。”
“主子可是欠安?”冰鉴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不觉得她最近有何异样。
“嗯。”流素懒得解释,随意应了一声。
岑苏海至时,流素令人赐座奉茶,然后摒退左右。
他看着她,心内隐隐觉得不安。她向来避忌宫中耳目,每次与他单独相处,总没有什么好事。
流素吹了吹青花盏中的叶片,有些出神,过了良久才盯着他看,看得他心中发毛,咽了口口水,方道:“皇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不是说了么,没有人的时候,不必如此拘礼。”她似乎也不刻意强调此事,跟着便问:“宫中御医,有没有江南人?尤其是江苏一带的。”
“有啊,邝连生便是江苏人。”
邝连生是永寿宫柔贵妃的专属御医。
“邝连生!”流素脸色瞬间发白,手中茶盏坠地,摔了个粉碎。
外头冰鉴和展柏华闻声相询,流素定了定神道:“没事,不必进来。”
他们不得吩咐,自然不敢入殿,但岑苏海见了她裙上溅满热茶,不禁心中一颤,起身想去帮她捡碎瓷,却被她躬身制止了,甚至顾不得满地碎瓷片,踏上一步扶着他的肩头,压低了声音冷声道:“你确信……只有他一个?”
“自然。”太医院正式御医才十三人,岑苏海当然不会记错。但他这会儿注意力全在她握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上,目光斜扫处,见她指如葱根,纤纤秀美,只是过于用力,显得指节发白,难掩心中失控的情绪。
她那样柔弱的一个人,手上本没有多少气力,可如今竟捏得他肩头生疼,也不知她心中究竟想到了什么,如此失态。
“娘娘……娘娘……皇贵妃娘娘!”
流素经他连声呼唤,才有些回过神来,见他只盯着自己的手看,惊觉自己全然失态,收了手坐回椅中,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娘娘,究竟出了何事?”上回掬盈摔跤,便觉得她有心事,这回显见她情绪失控,不知是否与上回有关。
流素定了定神,没有答话,心中却将此事与柔真串联了起来。本来官钰显与阿灵阿扯上关系,她第一个怀疑的便该是柔真,但之所以没往这方面想,还是因为她想不到柔真会去查她的过往。当年孝昭皇后疑心她过往的时候,柔真还未进宫。
可如今听到邝连生的名字,她再难不将二者联系起来。
岑苏海见她脸色越来越白,似乎摇摇欲坠,极为忧心,蹙眉道:“你到底有什么事非得瞒得我?你说我们该当以朋友相待,可你除了让我为你去偷遗诏那次,从来也没跟我说过多少真话。”
流素目光微滞,在他脸上流转了几下,才轻声道:“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他冷笑一下,没有说话。
流素自然懂他的意思。
那么危险的事都让他去做了,还谈什么不想连累。
“对不起……”
“如果你对我只会说这句话了,那我很失望。皇贵妃娘娘,臣告退。”
“等一等……岑苏海,上次从成嫔那里换了遗诏回来,你曾提醒过我,要留心有人会通过纳兰词查到我的过往,你只是一时有感而发,还是……别的原因?”
岑苏海没想到她又问起此事来,怔了一下不知是否该说实话,那件事其实并不重要,他不认为成嫔会说出去。
“你从前为何会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我一直是纳兰明珠的人,你是知道的,他曾托我传话,让你知道纳兰性德长子弥月之喜,当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既是你表兄家的喜讯,让你知道也是应该的,但你那样失态……”他没有说下去。
只要遇到与纳兰性德相关的事,她总是控制不好情绪,如今尚且这样,何况那时年少。
“原来不是你自己读了纳兰词,然后联想到是在写我?”
“其实从前我从不看纳兰词……”他迟疑了一下。从猜测到她和纳兰性德有关系,他后来便在潜意识中拒绝去接受与纳兰性德有关的一切。“是他去后,我在成嫔那里要了一本饮水词集……”
“……没错,任何人只要知道我与他有关系,看了那本词集都会想到是在写我……”
“宫中聪明人那么多,看过纳兰词的也不知有多少,成嫔娘娘那样不工心计的人都能猜想到你和他的关系……”
“你说什么?成嫔?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岑苏海见她声色俱厉,不由一呆,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成嫔怎么会知道?她跟你说过什么?”
“是……是拿遗诏那回,她酒醉失态,无意识透露出来的,她断定你们……曾有……”
“岑苏海!”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仿佛他与她有深仇大恨一般。
他也不禁来了气,这事莫名其妙,她什么也没让他知道,倒像是他犯了滔天大罪一般。那本词集人人可得,谁都有可能从词中推断出流素的过往,并不止成嫔一人而已。
“这件事我告诉或不告诉你,很重要吗?”他话音中未尝不带着底气。
“自然重要!成嫔怎么可能推断出那样的结论来,只有仔细查证过我过往的人才有可能。”
“但的确是成嫔说出来的,她素来喜欢纳兰词,与你相关的词都能背得出来,我看她其实甚是同情你们……”
“谁要她同情了!她不和柔真联手来害我便算不错!”
“成嫔不是那种人!”
“她不是那种人,遗诏不是太皇太后交给她的吗?她交给柔真,不是为了对付我是什么?!”流素此刻理智已失,双目泛红,情绪全然失控。
岑苏海无言以对,叹了口气,知道她们双方误会已深,再难解开这个结。
“告诉你,成嫔纵然再将饮水词集读上百遍,也猜不着我的过往,你才是真正不了解她的人!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心胸磊落的人,多不会将人往偏狭处想,唯有谋思深虑,专工机心的人,才会逐字逐句去研究字里行间的意思。你会读懂,是因为你先入为主的概念,成嫔会读懂,是因为柔真一定去查过我在纳兰府的往事!”
“为什么是柔贵妃?”岑苏海面有震惊之色。
流素神色凄厉地看着他:“你不是想知道我有什么事不告诉你么?我现在跟你说,冬郎是被人下毒致死的,我要所有害过他的人给他陪葬!”
她眼中有种从所未有的狠绝之色,看得岑苏海不寒而栗,呆了半晌才失声道:“你怎么知道……为什么你断定他不是寒疾发作而亡?”
“当然不是!他临终前说,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安全,她们才不能利用他来对付我……所以他明知有毒,依然服下……他……他终究是为我而死……”她掩面失声,哭得肝肠寸断。
岑苏海无法近前劝慰,只能枯站在那里,微微颤抖,心里转过无数念头,将柔真和成嫔放在一块比较了半天,想了又想,觉得流素的推断才是最大的可能性,只是究竟为什么会扯上纳兰性德的死,他却是想不通。
“你能说清楚一点么?”
流素脸色惨白,独坐在那里颤抖了良久,泪痕满面。
她知道这事终究瞒不过他,才断续将沈宛入宫见她的事及这些年她所查到的一些都说出来。
“原来是这样……”岑苏海沉思良久,道:“这样想来,柔贵妃该是最大的可能。她知道你的过往,竟然没利用此事来扳倒你,反而去毒杀纳兰侍卫,这事很是蹊跷啊。”
“她姐姐曾怀疑我和揆叙有私情,也未曾利用那件事扳倒我,大约她觉得此路不通。”
“既然此路不通,她还去查证你的过往做什么?”
流素想起胤祹弥月时柔真问她的话,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来,必是兴灾乐祸,想要看她如何伤心。若不是知道她的过往,怎会问出那样的话来。
只是当时她被悲伤击溃了所有意志,竟然未去细细辩识。
柔真那样察事入微的人,保不准连她当时的异常都尽收入眼中。
“她想让我伤心,让我痛苦……于她而言,利用那件事打击我并非一击必中的事,很有可能与她姐姐一般,最终不了了之。但是对他下手,是件容易不过的事……钮钴禄柔真,她还当真了解我……她比所有的人都更知道我的痛处……”她神情惨淡,眼中弥漫着无边无际的痛楚。
“那现在要怎么办?”
流素寂然良久,缓缓道:“让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