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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第 25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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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坤宁宫,流素的心情并不好。宁凤宸固然是她一生最可怕的对手,却也是她最不愿面对的对手。
董欣永远都不知道宁凤宸还活着,当然也不会知道他将要死去。她沉浸在自己的幻境里,活在一个虚构的精神世界。她已经不会痛苦了,痛苦的是现在活着的宁凤宸。
自然,他也将要死去,很快便能解脱一生。
但流素还要活着。
她无声一笑,滑落唇沿的泪水是苦涩的。
月底,秋狝队归京,诸嫔妃迎驾。
流素身子不便,只盈盈下拜,便被玄烨扶起。他打量她一下笑:“气色还好,只是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流素也报以一笑。
他又看一下芳贵人,也是一般的臃肿,笑着说了几句,便起驾去向太后请安。
这回倒是没带什么新鲜美人回来,当晚上便去了启祥宫。哪怕明知她不便,还是思念情切,见了她便抱住缠绵了一番。
流素见他情热,不禁抿嘴一笑:“皇上这回去秋狩,果然是没带什么美人回来,否则怎么对着臣妾一个孕妇也能如此……”
他瞥了她一眼,神情似有不满:“朕若是带个美人回来,你定要心中不快,不带呢,你还要取笑。”
流素被他抱着,周身发软,低低一笑,也不反驳。
他低头在她耳垂上轻咬了一口。“朕只是想你。”
“我知道。”她柔声答。
“哼。”他透着不满的眼神看着她。
她想了想,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也想你,每日都想。”
果然见他面上泛出笑意:“见了面以来就这句最好听。”
“都七个月了,有没有觉得格外辛苦?”
“倒是还好。”流素低头抚着小腹。
“只不知是男是女。”
流素想了想:“多半是个女孩。”她不记得胤祥还有个一母胞弟。
“你不是已经有掬盈了,还想要个女儿?”
“那皇上想要个儿子?”
他笑道:“都好,只要大小平安便行。”将手按在她手背上,凝视道:“在木兰只是担心你,总怕你有什么意外,又或者操劳过度,你有不适的时候,朕也不能相伴。”
“之前两胎,皇上不是一直都陪伴着臣妾么,你是皇帝,总不能日夜伴着一个嫔妃。”
“以后不管你生多少个,朕都会留下来陪你。这回去了木兰,总觉得后悔,不该将你独自留在京中,让人好生牵挂。”
流素心底酥软,漫应了一声,偎进他怀里,闭上双眸,只觉得心安。
回宫后几日,他每夜都留宿启祥宫,并没有去看过芳贵人。
同为孕妇,待遇如此不同,芳贵人心中自然委屈万分,朝着祺贵人哭诉:“她怀的是龙裔,我怀的便不是么?皇上除了回宫那日与我寒喧几句,再也没来过长春宫一回,倒是日日留宿启祥宫。倘若是在乾清宫宣人侍寝那也罢了,毕竟我有身子的人不便侍寝,可皇贵妃也跟我一般有孕不便,留在她那儿怎么就那么好?”
祺贵人默然。她虽跟着去了木兰,在那里宣召次数也不少,但向来只是聊天,聊的还多数是她姐姐孝懿皇后生前的事,聊到最后她都觉得思念之情渐淡,再不像从前那样伤怀了。
“绍贞,你发什么愣?”
祺贵人回过神来,轻叹一声:“你终究是有了,不管他理不理你,至少你以后不必再孤单,不必日日除了守候被宣召,便百般无聊。可我……”
“他……还总是不碰你?”
祺贵人没有答话,从神情便能看出来了。
“那你就不会试着勾引他一下?”
祺贵人苦笑,她幼承家训,并非芳汀可比,哪里拉得下脸来做那些媚惑之事。
“男人不喜欢你这种成日规规矩矩的女子。若你在闺房之中也是这般守礼,谁不敬你三尺远。”芳贵人说的倒是实话。
祺贵人心烦,道:“可他也不喜欢狐媚女子。”
芳贵人哑然。他当然不喜欢,否则她那幅春宫图早便有效了。在这方面如何收放自如,把握尺寸,可就不是随意能做到的了。
“算了算了,不想这些烦心事,我还是先睡一会去,现在格外容易乏。”
芳贵人睡下后没多会儿,便被玉贤唤醒,禀说坤宁宫那边有消息,让捎话过来立即过去。
芳贵人倦意连天,打了好几个哈欠,才半梦半醒起了身,坐着发了一会儿呆,道:“怎么这会儿叫我过去,难道有事?”宁凤宸可从来没有主动找过她。
这传消息来的是从前伺候在仁孝皇后身边的另一个太监,与肖庆一样留守坤宁宫的,他不如肖庆可信,因此本来是从不知道宁凤宸的存在的,后来肖庆出事,芳贵人不得已启用他,给了不少赏赐,却还是终究没说实话,只让他每日送些吃食去偏殿,不许在那里逗留。
这回他在送吃食的时候发现一张字条,让芳贵人速去坤宁宫,心中惊疑,便送过来了。
月色微明,坤宁宫寂静如常。
芳贵人照例让玉贤留守在外,一来随时报讯,二来她从未让这三名近身宫女看到宁凤宸的模样,她对任何人,也都存着一两分防范的。
推开偏殿门,提起手中小灯高举,尚未照清殿内景物,便觉得颈后一麻,天昏地暗,登时软软倒下,跟着殿门关闭。
玉贤左顾右盼,这回芳贵人进去时间太久,似乎与往日不同。正焦虑间,忽听闻有人叫:“走水啦……走水啦……”她大惊,回头一看,见偏殿内火光摇曳,似乎有什么燃着了。
跟着守宫的两名太监慌慌张张去提水,还没等玉贤反应过来,便听见魏珠的嗓音:“皇上驾临——怎么这坤宁宫内竟无人迎驾?”
玉贤只觉得魂飞魄散,想都不想直接冲往偏殿,用力去推门,那门却始终不开,竟是从里头拴上了。
“小主……小主……”
跟着坤宁宫一团凌乱,大呼小叫的声音到处响起。坤宁宫值守宫门的虽只二人,但还另有司洒扫的宫女太监睡着,此刻从梦中被惊醒,也都慌乱地起身,七手八脚往这边赶来。
皇帝的步辇在宫门内停下,玄烨扶着流素缓步过来,见此情形,脸色一沉。
两名值守太监担了水过来,见玉贤推不开殿门,用力便去撞,几下撞开了,见里头火光熊熊,炕上赫然躺着两个人,相拥相抱,衣衫不整。
火头刚起,倒是不算多危险,只几桶水烧过去,再拿棉被扑打,终于是灭了。
满殿酒气弥漫,火势正是从炕几上的铜灯盏烧出去的,几上有烧焦的衣物,还有翻倒的酒壶,酒液四溢,多半正是这些衣物和酒引起的火灾。
火势一灭,便听玄烨森冷的声音响起:“出去。”
正忙碌的太监宫女们一怔,不敢多言,瞬间退尽。
流素从一名宫人手中接过盏灯笼,缓步跟着玄烨入内,顺手将殿门带上。
两人站在那里,一直静默无语。
借着灯笼微光,看得清清楚楚,炕上躺着一男一女,男的头靠在炕几沿上,火势从此处而起,虽并没有引起太大火灾,但他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只见燎泡成串,全看不清原来模样。
女的枕在他腿上,衣襟散乱,玉臂香肩皆裸在外,但腹部隆起,赫然是芳贵人。
“皇上……”流素见他不动,慢慢走过去,探了一下两人鼻息,迅速缩回来:“男的早死了,气息全无。芳贵人……气息尚在,只是全身酒气。”
她手微微颤抖,脸色泛白,强抑心中情绪。明知这男尸必是宁凤宸无疑,却也没想到他选择了这样惨烈的死法。他先从自己脸上开始烧起,自然是不欲让人知道自己身份,也许他本想连芳贵人一同烧死,却不料救火及时,火势尚未蔓延。
又想现场如此凌乱,伪造得如同通奸场景,只怕他是算计好时间,才令人通知流素的。那么倒不是想要连芳贵人一起烧死了,只是刻意如此。
流素看着他的死状之惨,莫名只觉得心里难受,半分除了心腹大患的喜悦也没有。
玄烨终于开口:“她一个孕妇,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喝酒。”
流素听他声音稳定,并无喜怒,颤栗着朝他看去,他脸上除了阴郁之色,并无其他异样。
“这件事……”
“皇上,这件事臣妾当真不知情,只是方才听人来禀,说芳贵人又来了坤宁宫,才与皇上一道过来。”传话的人是流素事先安排好的,宁凤宸讯号发出,他便去报讯,至于整个计划前后,其实流素也不是很清楚。
流素告诉他的,只是发现了芳贵人近来偶尔会在夜半出入坤宁宫,行踪诡秘,而她以耳坠丢失为名,将肖庆羁押审查,却没有发现别的异样。
至于肖庆在审刑司的供词,与流素所言并无出入,肖庆其实也没有见过偏殿内的这人,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每日需要他送吃食过去,然后依言与芳贵人联络而已。
但目前这种情形,皇帝理应不可能对这种通奸现场毫无反应。
照常理论,任何男人见了这种场景,都会不再相信这个女子的清白,哪怕她只是个孕妇。毕竟孕妇理论上虽禁行房事,但其实严禁的只有前三后二这几个月。
“先把芳汀弄醒。”
流素应了一声,去摇了几下,芳贵人却依然不醒。刚才那么大的动静,火光甚至烧得她身上灼热,她犹自未醒,只凭流素摇这么几下,自然不会醒转。
流素皱了一下眉,不知道宁凤宸用了什么手段令她昏晕,想了想,以拇指指甲按揉她的人中,见不奏效,拔了发簪在她指上中冲刺下。
芳贵人“啊”了一声,迷迷糊糊睁开眼来。
待她一看清面前情形,一声凄厉尖叫,冷不防倒是吓了流素一跳,惊得后退两步。
玄烨抢上前抱住她,生恐她摔着。
“怎么回事?!”芳贵人惊恐万分地看着他们,又再四下看看,待见了宁凤宸的尸首,又是一声尖叫,缩到炕上一角,顺手扯过之前扑火的棉被盖在自己身上。
“怎么回事,该朕来问你。这人是谁?”
“我……我我……”芳贵人看衣着便知是谁,却又怎说得出来?
玄烨冷笑一声:“你别告诉朕,这是坤宁宫哪个太监。”他虽未验身,但却猜到面前这人并非太监。
“我……皇上……臣妾不知道怎么回事啊,臣妾进来便被人袭击,然后晕了……”
“哦?这么说你倒是冤枉?”玄烨似笑非笑,“那你夜半来坤宁宫做什么?”
芳贵人张口结舌。
“皇上……”流素轻唤了一声。
玄烨低头看她,她面色微微发白,不知是刚才被芳贵人一声尖叫,惊吓之下动了胎气,还是觉得如今这灯光阴暗,却对着具死状可怖的尸首觉得可怕。
玄烨吸了口气,道:“先回启祥宫去。”搂着流素走出去,看也不看芳贵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