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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第 2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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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正月初九,德妃诞下皇子胤祯,这是未来争储皇子中的著名人物,但终究也只落得惨淡收场。
不久,纯禧远嫁蒙古,出嫁时仪仗隆重豪华,却说不出的悲凉,这是康熙朝第一位去蒙古和亲的公主。
流素相送时,没有如期见到纯禧的眼泪和愤怒,她如同一个牵线的木偶,木然地上了远嫁的车辇,再也没有回头看紫禁城一眼。
她的少女时代和她的初恋都埋葬在紫禁城内,而她最终是彷徨和绝望地远嫁。
七月初,佟皇贵妃病疴日沉,流素去探望请安时,在宫门口遭祺贵人拒入,只得宣了林石保来问询。
林石保面有忧色,似乎难以置答。
“你只管实说。”
林石保终究叹了口气:“只怕……不过是三五日之事了。”
“啊……”流素跌坐椅中,敛眉不语,面色微白。
她对佟皇贵妃的感情,是很难明辨的,有过亲近,有过恨意,有过冷淡,也有过感激。
但听闻这样的噩耗,心里总是不舒服,终究觉得惋惜遗憾。又想玄烨虽不爱佟皇贵妃,但一直敬重有加,得闻此讯,怕是难以接受。
“太医院多日会诊,都是束手无策,她这病已非一两日,实乃宿疾所致。”
“本宫想去看看她,但祺贵人不让……”强闯自然可以,祺贵人拦阻不得,但她并不想如此。
林石保想了想:“臣去诊脉时会问一下皇贵妃娘娘的意思。”
七月初七,玄烨奉太后自畅春园回宫,初八便拟诣,立佟皇贵妃为皇后,颁诏天下。
玄烨的本意大约是想冲喜,但册后却无大婚典礼,仅以名分聊作慰藉。
流素在册后之后,便听闻红蔻说起一件奇事,说御花园那株国色天香又枯萎了。
从前已非一度听闻那株花的事,三枯三荣,蔚为奇观。
流素大病初愈时便在御园听闻安嫔谈论那株花的事,此刻想起来,不禁生出一股寒意来。虽知皇后大限将至,但这株花之诡异,却超出她所知的范围。
她怔了一会,想起孝懿皇后只做了一天的皇后,也就是明日……
次日早起,打宁寿宫请安回来,便去了承乾宫,祺贵人照旧在,闻听她过来,便如往日一般拦在外头,冷冷道:“贵妃姐姐,皇后娘娘正在安歇,不宜打扰。”
“没事,本宫便候在这里,等她醒来。”
祺贵人面色微变,却不能说什么,只盯着她,面色颇为异样。
流素也不介意,朝她微微一笑,在阶下站着。
照说此刻祺贵人无论如何该请她去偏殿或外殿候着,命人上茶,但两人却只这般对峙着,看得人尴尬。
正当这会儿林石保来了,他看了流素一眼,心中会意,便匆匆进殿。
过了没多会儿,荣静出来传话:“皇后娘娘让敏贵妃进去。”
“荣静!”祺贵人面色微红,显有怒意。
荣静显然得她吩咐过的,不得告知皇后流素来的事,可这回却是林石保在皇后跟前传的话,她也莫可奈何,只能垂首不语,不敢看祺贵人面色。
流素微微一笑:“祺贵人,本宫这可进去了。”然后吩咐冰鉴与红蔻在外候着,施施然进了内殿。
里面只有荣慧在为皇后轻轻打着扇子,林石保在帘外诊脉,见了流素进来,隐约见帘后的皇后轻轻摆手:“你们都退出去。”
林石保应了,荣慧稍犹豫,也退了出去。
“皇后娘娘,嫔妾来给你请安。”
“不必多礼,进来。”
流素依言穿过帘后,见皇后脸色灰败泛黄,整张脸都是浮肿的,病得竟不成人形。
她双目阖着,额上满是细密汗珠,只在小腹上轻搭了张薄毯一角,似乎进气少出气多。
“皇后娘娘……”流素拿起荣慧留下的团扇,轻轻为她摇着,又抽了襟上帕子替她拭去额上汗水。
“坐。”她似乎没有力气多话。
流素迟疑片刻,还是挨着炕沿坐下。
良久,她才微睁了眼,双目无神,看着流素。
“总以为你不来看本宫了。”
“来过多次,祺贵人不让进来。”
皇后轻轻点头:“林石保说了。绍贞年少不谙事,你不要与她计较。”
“嫔妾不会。”
皇后突然翻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本宫……时日无多,大限将至,只担心绍贞孤苦无依……”
“娘娘放心,她是皇上的表妹,皇上对她爱惜有加,怎会让她受委屈?”
皇后轻轻摇头,半晌才道:“照顾……绍贞……”
“……”流素没想到她会将祺贵人托付给自己,可想到祺贵人对自己的敌视,她不禁微蹙眉。
“答应……本宫。”她眼中满是凄楚之色,再无往日端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她曾经对流素不错。
流素看了她的模样心里也是泛酸,咬了咬牙,道:“我章佳流素对天发誓,只要有我一日,力所能及,必不会让人伤害绍贞。”
皇后流露出一丝微笑,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安慰,轻声道:“谢谢。”
“她……天真不懂事,易被人利用……芳汀心思莫测,本宫虽时时提醒……但……但绍贞不听本宫的,偏要与她接近……”
“嫔妾知道,不会让她被芳贵人连累的。”
皇后点点头:“索额图复起,皇上念旧,看着仁孝皇后的面上……芳汀不那么容易被动,只有你可以压制她……”
她断续说了两句,似乎极为疲累,慢慢又阖上眼。
流素见她似乎气息渐弱,心中微骇,轻唤道:“娘娘……”伸指去搭她脉搏,只觉得脉象若断若续,只怕命在倾刻。
之前多年相处之情涌上心头,流素一时忘了她曾怎样对自己,一股酸气冲上鼻端,两眼泛红。
隔了许久,皇后却又缓缓睁眼,声音极微弱:“你……你还念着明珠家的长公子么?”
流素一震,手中团扇落在地上,瞬间面无血色。
皇后看着她,道:“不必害怕,本宫从未告诉人,包括绍贞。”
“娘娘你……什么时候得知的?”
“你入宫后,每日避着皇上,抑郁寡欢,别人不知,本宫却是清楚的,怎能不去打听你的来历?”
那时候明珠和流素都毫无防范,皇后若去打听,并不为难。
流素脸色惨白,没有说话。只以为自己得知她和裕亲王的往事,不想她也早知自己的过往。
皇后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轻轻道:“你要好好对皇上,不要再辜负他了……我们……我们都对不起他,可他对你,终究不同。他那么爱你……”
“嫔妾……知道。”流素哽咽难言。
皇后吃力地从薄毯中抽出另一只手来,将手中一物轻轻放在流素掌心:“帮……帮本宫交给福全。”
流素低头,见是一只藏青福寿字织锦小袋,颜色已泛旧,内有硬物,却不知是何物。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娘娘……”
皇后缓缓闭目,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娘娘!”流素再去搭脉时,皇后手腕微凉,再无脉息,伸手探去,鼻息也是全无。
流素不禁失色,扭身唤道:“林石保,荣静荣慧!”
林石保第一个冲进来,三两步进殿,顾不得冒犯,掀帘而入,搭着皇后的腕脉片刻,脸色沉痛悲哀,道:“皇后娘娘……宾天了!”
跟着哭声一片。
流素缓步退出寝殿,脸上一片茫然。
至廊下,见玄烨和魏珠匆匆进来,看见她这模样,玄烨已猜到几分,脸色一变,三步并两步踏上台阶,却听她木然道:“皇后娘娘……宾天了。”
玄烨一颤,刚想抢进殿去,冷不防祺贵人从他身边冲过来,怒视着流素道:“又是你!为何我姐姐每次出事都是你独自在她身边?她生佶儿难产是如此,她离世也是如此……你……你究竟对我姐姐做了什么?芳汀说的没错,你就是个祸害人的妖孽!”
流素看她一眼,见她泪流满面,情绪失控,并不与她计较,只无力地摇了摇头。
玄烨却止了步,怒道:“绍贞,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说错了吗?表哥你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分事非,可知宫里人人都说她害死了先皇后,现在又来害我姐姐……”
只听啪一声脆响,祺贵人娇嫩的脸上多了五道指印。
本来哭声喧天的承乾宫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连刚从贞顺斋刚闻声出来的冰瞳都瞪大眼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幕。
谁也没见玄烨对后宫嫔妃动过手,但祺贵人脸上清清楚楚的指印却是不争的事实。
玄烨厉声道:“绍贞,你给朕回宫去!”
祺贵人显然也被打懵了,她呆呆看着他,一直没有言语,一双妙目圆睁着,全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皇上!”流素第一个回过神来,上前握住玄烨的手,道:“绍贞年少不懂事,她只是一时情绪激动,并非有恶意……”
祺贵人这时却回过了神来,盯着流素的目中满是恨意:“你这会儿来做什么好人!就是你……就是你害死我姐姐的,否则为何只有你在的时候她总是出事?上回她难产,不知你跟她说了什么刺激了她,这回又是你……别跟我说什么巧合,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你害死了她好自己做皇后是不是?”
玄烨本来就心伤皇后的离世,再听祺贵人这般言语,怒气上涌,似乎又要发作,流素见势不妙,急急抱住了他道:“皇上……皇上!进去见皇后娘娘最后一面吧。”
玄烨怒视祺贵人良久,终于缓缓握紧了掌心,头也不回朝殿内走去。
流素微松口气,看着祺贵人。
祺贵人大哭起来:“表哥你这么讨厌绍贞,你赐死我算了,让我也随姐姐一块儿去,免得哪日被这妖孽害死了!”
伺候她的宫女临波照影本也在殿外候着,此时六神无主地上前去劝她:“小主……小主咱们回去吧……”
“不!”
这时候芳贵人和宣贵人匆匆赶至,只听了祺贵人最后一句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她这样当众言语冒犯是为大罪,骂的不止是流素,连皇帝也一块儿排揎上了,不禁都脸上失色,一边一个上前去架着祺贵人,硬搡着她往殿内走去。
芳贵人小声道:“有什么事日后再说,先去看皇后娘娘要紧……”
此刻六宫嫔妃到场者渐多,虽未知消息,但也都是来视疾的,闻讯都是失色,个个抽了帕子有一搭没一搭哭起来,不管真假,挤几滴眼泪便好。
冰瞳过来,在流素身边小声道:“娘娘,你没事吧?”
流素疲倦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人生无常……这是本宫看见的第三位皇后宾天……皇上心里应该很难过。”
她撇开冰瞳复又进了殿去,见玄烨坐在炕沿,握着皇后的手,神情哀恸,满目凄切。
他虽不爱她,但两人之间其实情感素深,流素觉得三位皇后之中,皇后的去世对他的打击最大。
她捏紧了袖中的锦袋,不知他知道皇后临终前最后想着的人不是他,会是何感受。
“皇上。”她轻轻在他身边半跪下来,仰脸看他。
玄烨好一阵才低头看她。
“臣妾会一直陪着你。”流素抬手覆在他膝上,眼中全是温柔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