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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   元丰六年冬末,夜雪初霁,无风无月。玉京城中歌舞不休,长街灯火辉映于雪地,灼灼如星辰万里。

      东区与玉京城内仅有半野之隔,却沉寂的像是融进了无边长夜。城内后巷更是漆黑无比,七零八落到处躺着些醉汉,也不知天明后是生是死。

      巷道拐弯处却突然窜出个少年,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只管闷头奔逃。他身后不远处立着个男人,挽袖搭弓,反手抽箭,前后不过数秒,一柄缀着尾羽的响箭破风而去,力足势疾。

      少年听得耳后呼啸之声,慌忙持剑格挡,顺着尾羽一路劈开箭身,尚未来得及松口气,便被紧随其后的另一柄箭贯入胸膛,直直扑倒在地。

      墙那边有更夫敲着锣路过,瓮声瓮气喊,“三——更——”。

      男人停在原地往这边看了会儿,缓慢走过来收拾起地上被劈断的箭身残骸,甚至伸手想扯出少年体内的那柄箭,没想插得太深,稍微向外一拔便带出血肉撕扯的闷响。他思虑良久,最终掰断露在外面的尾羽部分,揣在怀里离开了。

      未几,天光乍破,积雪微消。

      睡在地上的醉汉中,有人摇晃着站起来走出后巷,剩下的依旧躺卧在地,等候下一场风雪来临以覆盖住他们的身躯。昨晚被箭所伤的少年无声无息蜷缩在拐角,四周红白相错,看起来早已是死去多时。

      几个侥幸活下来的醉汉路过他时,沉默了好一会儿。两三人凑出一身破烂冬衣搭在他身上,给不出来那个留壶酒在少年肩侧,随后彼此叹着气走了——

      “造孽!娃娃还那么小!

      “人命算个狗屁啊现在!城里那些狗东西才算有条命来活!”

      喧嚣声慢慢远去,细雪又开始慢悠悠飘落,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本该死去的少年突然开始剧烈咳嗽,随后逐渐清醒过来,临死前的惶恐消失殆尽,只躺在地上不停喘气。

      四肢已经完全僵硬,少年勉强用衣服把自己裹做一团,仰瘫在地,对着灰暗天空用尽全力竖中指,

      “靠!我陆止好歹是英勇捐躯吧!埋都不埋一下直接扔雪里?果然人死不如狗!”

      被冬衣裹了一阵子,知觉慢慢恢复过来,陆止立马感觉到全身各处都是细细密密的痛楚,随手上下摸索一番,不由大惊,太狠了吧,鞭尸啊这是!

      痛归痛,陆止也没办法移动,就躺在雪里慢吞吞观察着四周,终于勉强从远处那些雕龙刻凤的飞檐里认出来这是哪儿,离他自刎之地相隔数百里的帝都——玉京。

      不会跑这么远来抛尸吧,衣服上绣样也奇怪,虽确是他师门的款式无疑,可陆止早就离开师门远赴洛阳了啊,没必要换这么一身衣服奔波百里送到玉京来下葬。

      体温逐渐回暖,陆止慢慢支起手臂坐起来,这才意识到到胸膛里插着箭,若不是偏了几分,估计就能正中心脏。

      谁这么毒啊,陆止暗自嘟囔着,气起丹田准备运功拔箭,结果猛然又是一惊,靠他内力哪儿去了?经脉也是乱得一塌糊涂!

      陆止自小被誉为奇才,又天天拿着师兄们给的灵丹妙药当糖豆塞,不说纵横江湖天下无敌,起码也是四海为家搏到个少侠称号,绝不可能是这样的脉象。

      陌生的地界,不相称的服饰,糟糕的内力,无一不在证明这个让陆止心惊肉跳的事实——他活过来了,在自刎不知多少年后,借了个倒霉蛋的尸体还魂人间。

      捡起掉落的长剑,陆止三两下把体内的残箭剔了出来,扭头发现地上还摆着个酒壶,干脆也捡起来灌进嘴里,喷到伤口上消消毒。

      左手握着还带血的箭头,陆止支着脸端详它半天,再捡起丢在旁边的剑鞘摸摸纹路,结果差点一拍大腿跳起来,居然是他!

      金陵卢员外家的幺子,据说是陆止的头号崇拜者,还特意把名字改成了音相似的卢植。当年他揣把‘四方’剑千里迢迢去了玉京,拜在陆止的师门下,苦修几年后也能算是江湖上的后起之秀,要不是后来遇人不淑,也不至于落到声名狼藉的地步。

      这下箭头的主人也知道是谁了,没想他居然真狠得下心痛下杀手。

      陆止郁闷不已,早知今日,他就该把小屁孩带在身边时时教导,免得跟个心术不正的家伙天天鬼混把自个儿糟践成这样,还连带着他一起遭殃。

      脸上干涸的血糊着难受,陆止捧把雪随便擦了几下,完事后北风吹过来,冻得他咬牙切齿直哆嗦。

      壶里的酒还剩些,他添点雪进去晃晃,接着扬手倒出大半,最后一发力斜插‘四方’于地,茫然望天道,“我也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儿……炉子,你要是在的话,这点酒算哥请你。现在没钱,以后带无香楼的酒给你。你这仇,哥帮你报,你放心走,有啥罪哥来背。”

      “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咋样了,炉子,你要是在,也出来跟哥讲讲这段时间发生了啥呗。”

      风呼啸着卷过去,新雪很快覆盖住酒水洇出的一片灰色痕迹,巷道内依旧沉寂到窒息,只有来去的风声回答着陆止。

      “算了。”

      陆止撇撇嘴,炉子一向指望不上。

      余下的酒都浇在了剑身上,陆止勉强起身,握住剑柄,反手挽个剑花出来,收招时正好借势归鞘,只甩出一线水珠晶亮亮混在雪里。

      十六七岁时陆止常做这串动作,有人学不会,偏他用来行云流水。

      多年后再用起旧招,过瘾的滋味依旧不输少年时。

      “都不知道炉子现在多大?十六还是十七?感觉高了不少来着。”

      陆止人天生话唠,蹲下来打包冬衣也闲不住,一个人叽里呱啦嘟囔。他死时不过二十出头,炉子才十三不到,矮矮小小的跟在那个人后面整天乱窜,不曾想也没落到个好下场。

      管它呢,也算再来一次。

      很快收拾好情绪,陆止随便把‘四方’往肩上一扛,找根枯树枝塞嘴里叼着,掉头出了巷子直奔玉京城。

      年少时他生长在玉京,后来在大漠里烈日熏风的待过两三年,偃旗息鼓回洛阳做了继承人,直到最后一剑抹喉死得干脆利落,也没有再踏入故地半步。

      不过……这跟走之前好像不太一样啊。

      陆止凄凉杵在街口,摸着怀里仅剩的碎银,简直欲哭无泪。包子呢?汤面呢?老子有钱!老子要吃饭!

      此则谓流年不利,出师未捷,先饿死。

      走出去不过半里路,他头上就开始冒汗,体虚,还带伤,一时间拄着剑都有些寸步难行。

      陆止无奈叹气,小炉子拍拍屁股跑了,留个烂摊子,没吃没喝还满身伤,全然不顾他早多少年就死到可能连骨头渣都不剩的地步。

      抱剑四望,街道边只零散开着几家半旧酒馆,没有他梦回玉京时酒旗缀连,遇风成浪的盛况了。

      嗜酒是当年游走江湖少侠们的通病,陆止也不例外,强撑着过去要了二两酒一碟肉,哐当一声把剑扔在满是豁口的木桌上,慢吞吞撕着肉干就酒吃。

      店里客人寥寥,小二在结着蜘蛛网的角落打盹,账房窝在柜台后懒洋洋拨算盘珠子。没人来催陆止,他却依旧坐立不安,就像当年伙计拉长尾音喊的那句“本店不留客——还有人等着嘞——”,仍然穿透虚无的嘈杂声在他耳侧鼓噪。

      找不到插科打诨的店小二,陆止也觉得无趣,草草付了钱走人。

      再拐个弯就是目的地,路上还是没有什么行人,偶尔有几个大爷一样晃悠的,还都是长袍短服的蛮夷。

      慢悠悠挪到城楼前,门上朱红色‘玉京’二字赫然在目。陆止紧攥剑柄,却踌躇着不敢迈入,一别数十载,他难免近乡情怯。

      进城时顺利得可怕,几个士兵眼皮都懒得掀一下,直接挥手放行。

      他走时还目瞪口呆回望他们好几眼,没搞错吧?这副杀人在逃的鬼样子他自己都咋舌,早就做好了塞钱免麻烦的准备,没想居然畅通无阻。

      城内到底热闹些,做些小玩意儿的摊贩也还在,叫卖声不绝于耳。陆止孤身立于人群外,胸腔里像有什么顺着血脉一路向下,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一路挑拣着看过去,行人怕惹上些什么,大多离他三尺开远。陆止也不甚在意,继续漫无目的四处晃荡,死了这么久,说他是当时一剑扬名的陆家公子肯定没人信,搞不好他在玉京那几个狐朋狗友听说了,气急攻心,直接上刀宰人也不一定。

      不远前围着堆地痞混混,里面一个小姑娘,握着匕首气得发抖。

      陆止皱眉拨开人群挤过去,霎时大惊——

      “小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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