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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妥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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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稍等一下。”说着,商昭双膝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举过头顶,默念着什么。
黄金白玉非为贵,惟有袈裟披最难!如今,她却选择了这条艰难道路。娘亲,昭儿不孝,希望您日后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此生,我将长伴古佛青灯,为你日日祈祷。
说完,她摊开双掌,掌心向上,缓缓拜倒在佛前。起身的同时,她摘下尼帽,抽开发带,三千青丝瀑布般垂落,逶迤在地。
参季感叹道:“好美的头发!剪了多可惜啊!”说着,还顺手摸摸了自己的小光头。
殿门外,华荣在左右徘徊,似乎察觉了不对劲。
听着里面念诵佛揭的声音,他几次三番想要敲响殿门,忽然隐约听见有人说要“剪发。”
难道……是剃度?
华荣越想越不对,不顾其他,伸手就推开了殿门。
惠行正好站在商昭身后,隔开了华荣的视线,他只能看见一个隐约的背影跪在蒲团上。
他暗叹自己的多心,惠行严肃的开口问道:敢问施主有何事?”
“请师傅们继续。”华荣歉意一笑,伸手拉上了殿门。
惠行暗自松了口气,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
一姑子对参季低声道:“别再乱说话了,知道么?”
参季点头。
静慈:“继续吧。”
惠行:“是。”
惠行亲自端着盘子,放着剃度刀和清水,静慈执起剃度刀,站在商昭面前。
她抬眸看静慈:“师傅,直接动手吧。现在顾不得那么多虚礼了。”
“好。”静慈抬手执起一缕黑发,“师傅只问你一句话,你可愿受戒?”
“愿意。”
“好。”刀刃渐渐移到发根处,静慈自己却犹豫了。
“师傅,怎么了?”
“没什么。”静慈想起当年的那支签文,她定了定心神,终于将刀刃重新按在发根处,用力……
殿外,华荣却更加不安。
尼帽!
对了,他虽没有看见商昭,但却撇到了放在地上的那顶尼帽!
他断顾不得许多,猛地推开殿门。果真,就看见了静慈执刀,商昭背跪的一幕。
“住手!”
可惜晚了,一缕黑发已经落在了地上。
“施主,请你出去。”
“让开。”
华荣轻易挥开挡路的姑子,伸手去夺静慈手里的刀。电光火石间,商昭先一步站起身来,执起一股长发,发边紧贴着那把小刀。
静慈手里已经空了。
华荣眼眶都要被惊裂了,他猛然跪地:“三小姐请冷静,不要做傻事。”
“傻事?我只想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是你们在逼我。”她说的平心静气,没有一丝偏激,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她终会说到做到。
华荣:“三小姐,出家人慈悲。若我们无法带您回京,您真的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们一行人等被处决?”
“我怎么不知道我的父亲竟掌握着朝堂四品官的生杀大权?”
“……”
“华佥事,我无心为难你。只是……你们来的太迟了。”若是去年的今日,她或许会兴高采烈的回家去,可现在都太迟了。
面对软硬不吃的商昭,华荣只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二小姐,你看这是什么?”
他的手心躺着一对商朝样式夔龙纹耳玦。
商昭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她娘亲的嫁妆,从未摘下过。
“华佥事,你在威胁我?”
“是。”华荣承认的坦荡,“属下来之前,首辅大人将此物交给我说,若是不能带您回京,此物的主人怕是也没必要活着了。”
闻此,商昭的牙龈都要被咬碎了。
数十载的夫妻情深,娘亲为他生儿育女,可他竟然还是冷清至此。
因为那个人不仅是她的爹,更是众臣眼里权倾朝野,官居高位的内阁首辅商胥。他的凌厉手段和冷血无情,又哪是她所能想象的。
她可以不回去,但她的娘亲呢?
她根本不会怀疑,他爹有足够的冷血将她娘亲置于死地。
罢了,她早该明白了。
商昭望了眼地上的那一缕发丝,终于将手垂到了身侧,小刀掉落在地,传出清冽的回声。
商昭走到华荣面前,摊开手,“娘亲的耳环,可否给我?”
华荣:“三小姐,您决定回去了?”
惠行:“昭儿,你可想清楚了!”
惠行,惠堪,惠文面露复杂的,不赞同的神色。她微微一笑,实则有些牵:,“我必须回去。华佥事,耳环可以给我了吗?”
“当然。”
耳环放入手心,她重重的合起了手掌,“你去准备吧。”
“是。”华荣领命去了,并不担忧商昭会反悔。他其实早有察觉,眼前的女子第一次分明是不想回去,但只要她亲口答应,她就一定会做到。
长发披散身后,给她平添一抹弱质。眉眼间还是平淡,仿佛看透了世间之事,仅余不悲不喜的姿态。
商昭向静慈合掌行礼,袖子滑落露出腕上月白色的佛珠,“师傅,昭儿终于可以回去了。我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了。”
可是,没有人祝贺她。
因为,没有会为她的不愿而开心。
没有。
“是,你可以回去了。”虽说离别就在眼前,静慈的神色也无半分波动,“今晚到伽经阁来,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是,师傅。”
冷月高悬,佛铃轻荡。
月光如云锦般从流云里漫步而来,在伽经阁顶上逗留盘旋。长明灯的光芒被掩盖,月光在地上摇曳出两道细弱的身影。
“师傅。”
“你来了。行礼都收拾好了吗?”
“没有东西可带。”
“当年你抱着小包袱而来,仅仅只有几身衣裳。如今你大了,也的确穿不了。你母亲给你的银钱你随身带着吧,路上打点也方便。”
“那些钱我已经交给师姐了,我留着也没用。”
“什么时候启程?”
“三天后。”
“这么快?”
“嗯。”
两人不再说话,月色愈发清冷黯淡了。
静慈打破了长久的沉默,从袖中掏出一支竹签递给商昭。
两句签文。
“这是我为你摇的签文。佛祖有言,宿命难改。早在几年前师傅就知道你这辈子本就不该留在慈悲庵,如今果然应验了。”
“师傅,这签文分明尚未实现。”
“你聪明,应该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这竹签上的指引,怕是并非没有根据。”静慈回首看商昭,“还记得前不久的火凰佛灯降世吗?”
“记得。“那么奇特的天象,她怎么会忘。
“那你再仔细看看签文,可有发现相似之处?”
“有。但师傅,我不相信宿命……”
“不相信?傻孩子,凡事都是天注定的。”
“不,那不是天注定,而是我们自己的妥协。人会遇到很多事,有好有坏,当某日回首而顾时,我们会认为好的事情是因为自己的努力,而将错的则归咎于所谓的宿命。或许,只是因为我们遇到的不愉快太多,所以才说命由天定,而不由己造。”
“幸好师傅没有为你剃度。”
“嗯?”
“你都不信宿命和菩萨,就算剃度心也不静。如今正好早点打发你去,免得再惹我不悦。”
知道静慈是在说反话,商昭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分明都不舍得对方,却始终恪守着师徒规矩。
知道的人说是离别嘱咐,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有仇呢。
“昭儿要走了,师傅就没有嘱托我的吗?”眼底有水汽缭绕,却也是仅仅而已。
数年的陪伴教导,情谊深重。可如今,千里一别,离别就是诀别,自从红尘路远,一个锦绣繁华,一个古刹为家。
她们再也无法回到同一条路上来了。
曾经的一切,涌上心头。
静慈所有的关切爱护,最终化作两句重若千钧的话。
“勿作恶,勿杀生。”
“谢师傅。”商昭最后合手而拜,深深的俯下了腰。泪珠划过脸颊,在月色里坠落,仿佛落入深谭,再也没了声音。
临别日,天下了小雨。
细雨芳菲里,杏林冉冉,杏子已经成熟,一颗颗挂在树梢,红艳夺目,只是再也无人采摘。
队列整装待发,马蹄阵阵,传来催人的焦躁嘶鸣。华荣等人端坐在马上,严整以待。
一行人从庵里出来了。
商昭在庵门边停了脚步,对众人道:“下雨了,都回去吧。”
惠行几番蠕动嘴唇,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想要道别,总觉她似乎也没走远,想着不道别,如今她就要上马离去。从小看她长大,如今一下子要走,心里空落落,心慌的厉害。
惠文和惠堪也是同样的反应。
静慈并未来送别,这也是商昭最想要看到的。
“师姐们,我走了。你们照顾好师傅,她的咳疾虽不能根治,但药也不能停。后院的红药我重新种了,师姐帮我照看着。杏子也快熟了,没人吃挺可惜的,实在不行就租给别人种吧。我……反正我也尝不到了,师姐们就多吃几个……其他的也没什么,但我废话有些多,是不是?”
“没有,不多。”
似乎听谁说过,离别要早早做才好,因为真正到了临别的时候,就无法好好的道别了。
商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一抹淡青身影闯入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