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花田李下

1、几时休-初遇

　　“你，你来这多久了？”
　　“数日矣。”
　　昏暗的内室，床榻上的人止不住的咳嗽着。我立在床畔，看着眼前这个日渐消瘦的女人。她爱美，就算是病中也仍着红衣。
　　“出去吧。”良久，她平静的说。
　　“姐姐，我。”我伸出手，想去握住她不断颤动的双肩。不料却被她躲开，刻意的转头使我心惊。我呆呆的看着她，如墨的长发散在床边，仍如往昔般美丽。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究是离开了那座昏暗的宫殿。缓步出门，外面依旧繁花似锦，艳阳高照。然宫廷内的繁华并未将姐姐的病减少半分，那个身处高位的男子也形同枯槁。
　　他，爱的终究是姐姐。
　　那我又算什么。

　　“娥皇，女英。贵客都登门了，你们两个还不快些梳妆。”
　　那是一个春日，府上热热闹闹的，也不知是要接待何人。母亲失了往常端庄优雅的样子，有些慌张的跑进来对我们说道，甚至面有愠色。

　　“母亲，我们周家怎么说也算得上是这南唐的大族，究竟是何人让你如此挂心，生怕伺候不周全。”姐姐赤足走向母亲，身段婀娜。她正值妙龄，出落得极好。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柔情。

　　“我的好女儿，你只需献舞便好。别的不要多问。”母亲笑着对姐姐道，“今日可出不得半点差错。小女英啊，你过来。”母亲对我招着手，唤着我的名字。

　　我披着散乱的发，径直跑了过去，一时间将大家闺秀的礼仪抛之脑后了。母亲也未恼，只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说道，“小女英，今日弹琴时可不要出错啊。不然，母亲让师傅打你的小手心。”

　　“女儿知道了。”我将手垂下，恭恭敬敬的回答。我当众弹琴，并非第一次。师傅常夸我天赋极高，也从未打过我板子。这些母亲不知，我也不点破。

　　“你们先准备着，母亲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忙。赶快穿好衣服，知道吗？”

　　“是。”一屋子的婢女都对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尊敬的行礼。而姐姐则转身对着我，莞尔一笑，
　　“小女英，快些换上衣服吧。”

　　我看的痴了，这样的姐姐着实美极了。那年元宵，有个人告诉我，这样的姐姐称作风华绝代。

　　“小小姐，您要更衣了。”直到我的贴身婢女提醒我，我方才回过神来。顺从的伸开了我的双臂，婢女的手灵巧的穿梭着，不多时便已帮我换好了衣衫。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记得，那日我所穿的是件鹅黄色的襦裙，就像一只鸟儿，姐姐评价道。
　　“那姐姐，你像什么啊。”我抬起头看向一袭红衣舞裙的姐姐，她的发髻高高的，插着几只金步摇，有些晃眼。
　　“我呀，我是一朵玫瑰。女英，你可还记得夫子教过的，鹿门先生所作的那首。”

　　麝炷腾清燎，鲛纱覆绿蒙。宫妆临晓日，锦段落东风。
　　无力春烟里，多愁暮雨中。不知何事意，深浅两般红。

　　我同她一起将这首诗念出，她的笑里有些许的张扬。
　　透过如今这深秋的梧桐叶。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春日，姐姐肆意的笑着，红色衣泱翻飞，惊艳了那一片的韶华。

　　“姐姐，我们去哪？”我牵着那只柔软的手，问道。
　　“你就不好奇今日的贵客是谁吗？”姐姐轻声说着，牵着我的手悄悄地侧身瞧向亭中的众人。她的笑意更深，眼神却闪躲着，面色微红，不知为何。
　　“姐姐，”我轻轻的扯了扯她的衣摆，“我们还是走吧，被母亲发现就惨了。”
　　“小女英，没事的。不过就是在园子里看看而已。只要你我不说，没人会知道。”姐姐摸摸我的小羊角辫，说道。
　　“那姐姐，你在看谁。”
　　“一个，你姐姐我，很喜欢的人。”姐姐虽有些许的羞涩，但神态却极其的自然。反倒是我，竟有些不好意思了。
　　“哎呀，他们怎生走过来了。女英，我们快走。”姐姐突然握紧我的手，往月牙门走去。
　　我听见后头传来男子谈笑风生的声响，也明白姐姐为何如此慌乱。于是也忙不迭的跟着跑进了内院子里面。关上门，才慢慢冷静下来。
　　“还好跑得快，不然就被发现了。”姐姐捂住心口，嘴上说着幸好幸好，可那脸上的笑却藏不住。

　　“姐。”我开口，不料却被推门而入的婢女打断。
　　“小姐，夫人让你们去前厅。”那婢女低眉顺眼的说道，我也不好斥责她打断我说话了。
　　“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九华，把小小姐的琴拿好了。”姐姐戴上面纱，只留了一双含笑的双眸。
　　我们穿过长长的走廊，那日的梨花正开着。细小的花瓣簌簌的往下落，走廊的木板上铺了一层梨花，随着我们的脚步飘起又落下。

　　“娥皇，女英有礼了。”姐姐行礼，我也跪下。
　　“起身。”前方传来很好听的声音，我朝那看去。发现坐在主位的并非是一脸威严的父亲，而是一个温润俊俏的男子，那是我所见到的最为俊俏的男子。我忙低下头，面色有些许的微红。轻轻地站起身，抚平了衣角。收起了露在裙子外头的绣鞋。

　　“陛下，这是小女。”我听见父亲的声音，没有往常般威严。
　　“令女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周卿有福气。”那男子答道，听不出情绪。
　　不知为何，我竟有些想笑的冲动。
　　“哪里哪里，是陛下谬赞了。”父亲笑道。
　　“听闻令女舞姿绰约，不知今日可否一观。”
　　“自然自然。娥皇、女英。”父亲看向姐姐，眸子里不知藏着什么东西，姐姐点头。拍拍我的头，示意我坐在一旁。那儿九华早已将我的古琴摆好。

　　我端端正正的坐在椅上，净手后，亲自燃上木香。拨动了几下琴弦，我听见姐姐腕间的宝石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依照师傅的意思，弹了首我不知道名字的曲，那曲子透露着我所不大明白的情绪。师傅常说，每首琴曲都有灵魂。而这一曲，我却追摸不透里头的深意。
　　然看着姐姐在厅中转动着，宛若一朵盛开的玫瑰。金步摇晃动，红色的衣裙飞舞着，那是我最为艳羡的模样。
　　一曲终了，我盖上木香。捧起古琴，退了出去。母亲吩咐过，弹完琴就不要在厅上待着了。我偷偷看了一眼那坐在主位的男子，我瞧见他的双眸深邃，那双眸子里有一袭红衣，张扬而又美丽。

　　姐姐死了，死在我去看望她的次日。她宫里的人传来消息时，我正在弹琴。那把古琴，跟了十年，终究是断了。我瞧着那琴弦，上头带着我的一滴血。我将手含在口中，淡淡的笑了。
　　姐姐，都过去了。
　　“九华，把这把琴烧了吧。还有这几盒香。”我对着身后的婢女说道。
　　“可，小小姐。这。”九华欲言又止，看着那把琴。
　　“不必多言，烧了吧。”我挥挥衣袖，站起了身。看着院中那丛艳丽的玫瑰，心底涌上苦涩。这宫中满是这样的花，这样的张扬，这样的刺眼。
　　“陛下去了哪？”
　　“一直待在皇后的宫里，没出来过。”
　　“知道了。你下去吧，让九华把那花也除了，本宫想种上几颗梨树。”
　　“是，娘娘。”
　　斯人已逝，这下我真的越不过她了。在你心里，我终究只是个替代品，对吗？

作者有话说

　　大小周后，娥皇女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