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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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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成名就,应该算是人生一大幸事。
衣锦还乡,应该算是人生另一大幸事。
今天老陆这两样都占了。
S大的中央礼堂,庄严恢宏,随处都能嗅到历史与文化交织的气息,每一次身在其中都让我肃然起敬。礼堂内座无虚席,上方高悬着一条横幅:‘陆离奖学金设立仪式’。
礼堂中央,书生模样的主持人正介绍着陆离的成就以及陆离奖学金的具体情况。
楚安歌与我坐在台下,周围时而鸦雀无声,时而掌声雷动。学生们对于这样一位草根出生的成功校友显然颇为欢迎。
对于有梦想的年轻人而言,屌丝逆袭无疑是件让他们兴奋的事情,哪怕逆袭的不是他们,至少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下面,有请著名设计师、CLC事务所首席设计顾问、S大杰出校友,陆离先生发表讲话。”
我饶有兴致地望着台上那个西装笔挺、神采奕奕的老陆。
十年前,老陆从不愿主动与人提起他的过去的,而眼下,这家伙竟然可以轻松写意地拿着自己的悲惨经历百般玩味、谈笑风生,甚至能够讲出鸡汤文学的效果来。对了,十年前,他可是最反感鸡汤文学的。
“瞧瞧这十年,我们都变了多少。” 楚安歌望着台上人感慨。
十年时光,说来也短,初识的那些日子在记忆中依然新鲜闪亮,说来也长,物是人非我们都变了模样。
老陆已经不再是那个穷矮搓的清高症患者,楚安歌也不再锋芒毕露,只有我没变。当然,客观来说,柳上交才是唯一没变的那个。
提到上交,那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从小到大,我们的身边人有来又有去,新旧更替都成了习以为常。而总有一天,当有一个人永远的离开,才会让我们意识到,一句再见也可能就意味着再也不见。
“是啊,换做十年前,站在台上的那个人,应该是你。”我轻叹一声。
楚安歌瞥了我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这微笑的含义,是遗憾也好是释然也好,总之我希望他与老陆的相爱相杀能早点消停些,小夫妻吵架可以床尾和好,他俩通常情况下又上不了床。
不知过了多久,老陆结束了他的演讲,周围又响起掌声,到处都是朝气蓬勃的面孔,熟悉而又陌生,让我想起了过往念书的日子。
我的心底莫名地开始隐隐作痛。我好想再见秋冬和上交一面,并非是要向他们炫耀我们如今的成功,而是想心平气和地谈谈我们曾经的失败。
如今的成功并不能让我感到快乐,而曾经的那些失败却和那些美好的日子一样闪亮着光芒。
一年又一年,时光飞逝间,陆离、楚安歌和我陈霄,一起念大学,一起创办CLC,一起哭一起笑,一起面对困境,一起发家致富,一路走来风风雨雨,其中的故事曲折可一点不输琼瑶阿姨的小说。
如今台下这一张张稚嫩的面庞,正如十年前的我们一样。
S大作为全国最著名的几所大学之一,背负了许多历史的沧桑,也承载了莘莘学子的梦想。在一般人的认知里,能考上S大的,必然是人中龙凤。
犹记得梦开始的那一天,天蓝的一塌糊涂,S市这样的大城市,鲜有如此的湛蓝。我很臭屁地告诉自己,这是在昭示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比如我的大学生涯正式开始了!
楚安歌、柳上交和我,都是高昂着头颅跨进S大大门的,虽说先哲们都教导我们要谦虚做人,但既然是来做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的,那么带一点点骄傲也情有可原。
而老陆,还处在苟活阶段的老陆,则完全是另一种姿态。
两大蛇皮口袋,装着老陆那会儿的全部家当,从夏天的汗衫到秋天的军棉袄,从肥皂脸盆到棉花胎棉花被,全部压在黑黑瘦瘦小小的陆离身上。夹在两大蛇皮口袋中间,陆离被压得直不起腰,只能借助口袋之间的狭缝勉强看清路况。
在秋老虎的余晖下,陆离和两个蛇皮袋的身影一步一晃,好不容易才挪进这令我们骄傲的S大大门,还没来得及感叹人生,却被保安伸手拦住:“拾破烂的不准进!”
好在年少时的陆离早就对于别人的蔑视习以为常,要换做楚安歌或者我,非撂下蛇皮袋来抄家伙不可。
不慌不忙,不紧不慢,陆离从蛇皮袋的夹层里摸出一张已经有些褶皱的录取通知书来,随手递给保安,横眉冷对。
俗话说小鬼难缠,这保安常年驻扎在这百年名校里,分毫未学到名校的精神,倒是沾染了些文人的高冷。瞥了眼面前土里土气的陆离,加上天气燥热,保安大叔内火中烧:“嘿,这谁家孩子啊?也不管教管教?整的跟个拾破烂的一样,这不有损校容么?你爸妈呢?没送你来报名啊?”
“我爸妈早死了,你找他们啊?要不我还是让他们晚上来找你吧?”陆离也是累了,一屁股坐在一个蛇皮袋上,袋里是他冬天的被褥枕头,倒也软绵舒服。这一路上为了省下公交车钱,他就是这么走一站歇一站过来的,所以到了傍晚才赶到S大。
保安没料到这新生蛋子如此刚烈,加之正是吃晚饭进出校门的高峰期,陆离坐在马路中央已经吸引了不少注意,这持久战可打不得,只得大手一挥:“进去吧进去吧,这么晚才来报名,小赤佬!”
陆离耸耸肩,留给保安一个满脸不屑的表情,若无其事地扛起他的蛇皮袋,朝新生报名点走去。
走在校园里,这长了腿的两个大蛇皮口袋自然也引入注目,虽然学生们不会像保安那样将他拦下,但路过时也难免会多看上他两眼,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陆离心里清楚旁人的目光,好奇也好轻视也好,早就习惯了,反倒自顾自地哼起歌来——“冷漠的人,谢谢你们曾经看轻我,让我不低头,更精彩的活……”
走调的歌声在空气中扭曲,倒是能给他勇气,夕阳将他和蛇皮口袋的影子拉的老长,好在还有这影子对他不离不弃。
陆离还未到达之际,我们427寝室剩余几个已经凑齐了,不得不说,这个寝室充满了奇葩,当然,我除外。
我来自一座三线小城Y市,爹娘都是普普通通的技术工人,靠着一手技术活吃着一口技术饭。从小我们家就过着一种平淡如水的日子,勤勤俭俭精打细算,除了在我念书方面的开销外,爹娘都是能省则省的。这个夏天,S大的录取通知书打破了这份平静。爹娘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眼里普普通通很有可能走不出Y市这座小城的儿子,竟然能考到全市前几名,高中S大。当然,我也没想到,这里不得不承认我是走了些狗屎运。高考是个神奇的过程,按照概率分布学来说,学生考试的临场发挥水准大概呈一个正态分布状,绝大部分人的发挥都是中规中矩落在了中间,我呢则有幸成为了发挥超常的那一小部分。因此,整个夏天爹娘都是乐呵呵的,连奶奶家神龛上的炉灰也三天两头要多打扫一次,我也终于成了爹娘朋友口中教育自家熊孩子用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从小被这么教育着,恨透了‘别人家的孩子’,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我了。高三的暑假总是疯狂的,尤其是在高考成绩理想这个条件下的高三暑假。一个夏天,我就像是刑满释放的犯人一般,仗着自由身无法无天地泡在球场上,整个中学压抑的六年里,打个篮球就跟做贼一样,一边要与老师斗智斗勇,一边还得担心汗出多了回家露馅。而这个夏天,除了护校看门不让闲人出入的老大爷,再也没人能够阻拦我那颗灌篮高手的心了。就这么疯了一整个暑假,直到今早,父亲大人亲自将我押送到S大时我才大梦初醒,原来这短暂的一个夏天只是放风,眼下我又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中。‘其他东西你都不要想,现在你的目标就是要考上研究生。’这话就跟当初教育我‘其他东西都不要想,现在你的目标就是要考上好大学。’一模一样。
在我和我爹安顿好了我的宿舍床位时,柳上交霸气外露地出现了。
本人来说,柳上交生得白白胖胖,要是再配上一个马桶塞子,活生生就一现实版的流氓兔。如此憨态可掬的形象,自然与霸气二字毫无干系。真正外露的,是与他同来的两位大汉,背心裤衩露着一身腱子肉,满胳膊的纹身,从小臂纹到了耳朵根,大概是些青龙白虎的图案反正我也看不明白。两位纹身大汉如小弟一般跟在流氓兔的后头,一会儿端茶倒水一会儿帮着收拾行李,全程都是微笑服务。S大为了培养学生艰苦朴素的精神,宿舍都没有空调,流氓兔这样的体型在这大热天里显然要吃些亏,即便坐着不动也是汗如雨下。出于对新室友的示好,也出于对那两位大哥的敬畏,我主动将刚刚组装好的风扇贡献出来给他,那两位大哥立马鞠躬道谢,点头哈腰,从身上摸索着香烟要递过来,被流氓兔拦下。
“哥们,我叫柳上交,柳下惠的柳,上交就是我们S大那个简称,上交。”流氓兔喝着可乐,递来一罐可乐。可怜那两位大哥连可乐都给他扛了一箱上来。
“哦,我叫陈霄。我不喝碳酸饮料,谢谢。”
“碳酸饮料都不喝啊,少了一种人生乐趣!”流氓兔怡然自得地猛喝了一口,闭上眼睛连打两个气嗝,很享受的模样,“你瞧,炎炎夏日,只需一个嗝,就能消灭一半的暑意。”
“可是,这玩意有害健康啊,”作为一个理科生,我开始搬出化学课学到的理论来,“你看啊这碳酸属于弱酸,可以和构成牙齿的碱式磷酸钙发生微弱反应,带走钙离子,而且含糖量又高……”
“他爸劝他很多次了,他不听啊。”一个黑背心大哥插话道,“要我看,这可乐有啥好喝的,这大热天,来扎冰啤酒,那才叫个爽!”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私以为,在不违法乱纪或是影响他人的前提下,作为成年人,有些个人爱好也无可厚非。”
柳上交说这话时一本正经,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能看出,这应该可以算是他做人的一大准则,只是他应该培养一些更健康的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