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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4 章 ...

  •   这场变故发生得十分突然。
      谁也没有想到,风满天骤然出手,对着的人竟不是花寒衣,而是叶开。
      叶开看上去几乎惊得要跳起来。
      风满天若不是疯了,就一定是隐瞒了一个很大的秘密。
      他当然不像是个时常会发疯的人。
      叶开并没有真的跳起来,事实上,他连动都快不敢动了。他手腕一动,刚试图脱出钳制,风满天手中的箭尖就往前送了半分,正抵在他颈侧的大血管上。
      风满天隐在叶开身后,面有得色:“叶少侠是聪明人,想必不愿看到这里被开个窟窿。”
      叶开勉强笑笑,道:“风左使悠着点,衣服破个窟窿还能补补,这里破个窟窿,我连看郎中都免了,只能去照顾棺材铺生意了。”
      他一直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人,但现在却不是能笑得出来的场合。
      街边的黑狗夹起尾巴,好像也嗅出空气里的不同寻常,回头向人群瞧了一眼,悄悄隐进了巷子。
      花寒衣忽然放松下来。
      当他还是萧别离的时候,曾很喜欢玩牌九。这种偏僻小城里的娱乐本来就很少,每一个人都多多少少有点自己的法子,去打发枯燥寂寞的夜晚。
      只不过他近年来却很少会去赌。
      这地方已经几乎没有人能值得他去坐下来赌一把,就算马空群也不能。
      现在花寒衣却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还是在十二年前,无名居来了位厉害的赌客,人虽然年纪不大,手气却仿佛特别好,几局下来,已经把作为庄家的花寒衣赌注赢去了大半。
      花寒衣面不改色,把全部身家押了上去。
      就在那个年轻赌客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花寒衣忽然开出了一副牌。
      天牌一对,丁三配二四,至尊宝。
      花寒衣忍不住露出个微笑。他至今都能记起当时那个赌客脸上的表情,只差最后一级就要攀上顶层,却突然间一脚踏空的表情。
      他在看着丁麟。
      丁麟看上去仍然很镇定,花寒衣却发现了,他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
      花寒衣打量着他,忽然说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话:“你有没有见过那些老树?”
      丁麟道:“老树?”
      花寒衣道:“有些长了上百年的老树,树干粗壮虬结,根扎得很广很深,好像不管风吹还是雨打,都无法令它倒下。”
      丁麟道:“我见过。”
      花寒衣道:“可惜有些树的内里却早已经被虫子蛀空了。就算不去动它,它自己也终究会自己倒下去。”
      丁麟笑了笑,道:“你认为我就是棵被蛀空了的树?”
      他脸上在笑,嘴里却只觉发苦。
      丁麟胸膛上有伤,刀伤。
      那一刀猝不及防地刺出来的时候,若不是他反应快,截住了叶开握刀的手,恐怕早已倒在了那条密道里。
      葛病给他的金创药虽然有效,却不是仙丹,更不可能让他在短短半天里就痊愈。
      伤口就像蛀虫一样,不断蚕食着他的精神和体力。丁麟不愿让叶开担心——有时候过多的担忧只会让人神经徒劳地紧绷,先把自己压垮——可他自己却很清楚,他这次的确没有把握。
      花寒衣的眼神锐利得如同一把锥子:“你应该很清楚,你已经输了。”
      丁麟没有否认。
      风满天当然是花寒衣的人。事到如今,谁再看不出这一点,谁就是个笨蛋了。
      丁麟不是笨蛋。
      只不过他虽然已经发现了,可是却太晚。
      ——这一战明明还未开始,就好像已经提前结束了。
      花寒衣的目中有些惋惜。
      这个忽然出现在边城的年轻人的武功足够好,脑袋也够聪明,而且偏偏还很讨人喜欢,连叶开路小佳傅红雪都能交上朋友。
      可他的运气却太坏。
      人多以为运势天定,却很少想得到,运气常常也是由人来影响的。
      当花寒衣一心一意想对付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身上免不了就要发生很多事,运气也会跟着坏起来。
      花寒衣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样的对手并不是时常都能遇到的,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有第二个。
      可丁麟若是不死,他也许就得死了。
      对有些人来说,对手若是太弱,自然没什么意思;可是对手若是比自己还强很多,就不是情趣,而是威胁了。
      他心里忽然涌上股残酷的快意。
      风满天飞快跟花寒衣对视一眼,挟着叶开后退几步,扬声道:“丁麟,我听说你很够朋友,现在叶开有难,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叶开变色道:“你别冲动,不要听他瞎说!”
      风满天在心里冷笑。
      他很了解这种热血上头的年轻人,他们往往有个毛病,就是喜欢逞一时意气。
      丁麟也很年轻。
      他一定不肯看着叶开有危险,就算是为朋友两肋插刀,想必他也不会皱一皱眉头。风满天完全能想得出丁麟会怎么做。
      这大概会是副很感人的画面。
      只不过这样的年轻人通常总是死得特别快。只有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才能幸运地活下来,有机会变成风满天这种年纪的老狐狸。
      风满天正在等着他的回答。
      丁麟放松靠在墙壁上,认真沉思了半天,道:“不知道,不如你教教我。”
      叶开仿佛松了口气,“哧”地笑了出来。
      风满天好像忽然变成了个傻瓜。他怔了片刻,才皱起眉,十分不满叶开作为挡箭牌的自觉,紧了紧手上的力道:“老实点!”
      叶开一阵龇牙咧嘴,道:“风左使千万小心手滑。”
      风满天没有理会他,厉声道:“好,我就教教你,你要是不想叶开有事,就老老实实束手就擒!”
      丁麟叹口气,道:“我是不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风满天道:“是。”
      丁麟苦笑:“在这之前,我还有件事想不通:你为什么会跟花寒衣勾搭在一起?”
      风满天“嗤”地冷笑出来:“马空群既然能背叛白天羽,在梅花庵设计杀了比手足兄弟还亲的大哥,也早该有被别人背叛的觉悟。我跟云在天的心思其实是一样的,马空群一日压在头上,我们就一日出不了头。”
      他眼里竟似有些遗憾:“只可惜云老哥命不好,选错了路。”
      丁麟默然。
      叶开动容道:“原来当年梅花庵的血案,真的是马空群干的?”
      风满天道:“你以为是谁?当日要不是马空群,趁乱在白天羽背后重创了他,恐怕还不一定能轻易得手。”
      这是叶开第一次听到别人正面提起那天的细节。
      在这之前,他们纵有怀疑,却也只是推测。
      而风满天几句话说得虽然简单,可叶开一想起当天白天羽的处境,却不禁觉一阵酸涩,如同身临其境,心有戚戚。
      他无意间抬头,发现丁麟的脸上居然也露出几分黯然。
      花寒衣道:“杀人者人恒杀之,丁少侠一颗心七窍玲珑,这个道理你总明白的。”
      丁麟道:“既然如此,你就不怕他转头又出卖你?”
      花寒衣道:“马空群只不过是个偏安在大漠里瑟瑟发抖的小角色,我斑衣教却终有一天要横扫整个中原武林。马空群做不到的事情,我能做到;马空群给不了他的东西,我能给。良禽择木,在这点上,风左使比云在天明白得多。”
      丁麟好像忽然见到一头猪在天上飞,愕然道:“横扫中原武林?”
      中原何其大,能人高手何其多。就连丁麟所知二十年前上官金虹在世,金钱帮权势最盛的时候,江湖上也仍门派并立,各展千秋。
      花寒衣说起这件事来,却仿佛像村头孩童斗殴一般简单。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一定要以为花寒衣是在说笑。
      萧别离也许会说笑,花寒衣却不会。
      九头凤看着丁麟脸上的古怪之色,忍不住冷笑道:“你难道以为教主做不到?”
      丁麟回过神,喃喃道:“没有。”
      他不免想到了不久前那些被一道低墙困住的宾客们。现在已经是黄昏,他们却一个都没回来边城,大约是已作鸟兽散了。
      ——据说这些人还是各大门派中的佼佼,这次是特地来为“天下第一大帮”万马堂贺喜的。
      丁麟又在心里叹气。
      自从来到这里,他叹的气比过去二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这个古怪的地方横竖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他本应该习惯的。
      丁麟决定暂且不去想这些事情,因为他生怕自己再想下去,会忍不住想要敲破自己的头。
      他转而看着风满天,道:“之前有几件事,我一直想不通,现在也许已经有了答案了。”
      风满天道:“什么事?”
      丁麟瞧了叶开一眼,斟酌着道:“我一向不喜欢漆黑狭小的地方……既不敞亮,又小家子气,叶开当然也更不喜欢。可这件事他本来那天夜里在万马堂跟马芳铃提过,花寒衣为什么却知道这秘密?”
      他这句话说得很奇怪。
      又黑又小的地方本就没几个人会喜欢,为什么叶开不喜欢这种地方,就偏偏是个秘密?
      旁人也许没想到,叶开却是明白的。
      叶开心中忽然像是有股暖流涌动,他觉得很庆幸,庆幸能交到这样一个朋友。
      风满天自然不知道叶开片刻间已想到了这么多,讥诮道:“我们叶大公子风流惯了,夜闯了沈三娘的卧房不说,逃命的时候还不忘跟马芳铃交心。我耳力天生比寻常人要好上几分,赶过去的时候恰好听到几句。”
      叶开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脸上不禁有些不自在。
      丁麟闻言似乎想伸手探向腰间的荷包,却又作罢,淡淡道:“多情的人烦恼虽然也多些,却总好过有些人断情绝义,翻脸无情。”
      风满天冷冷道:“多情算不得什么毛病,只是有些女人却是招惹不得的。”
      马芳铃几乎是他看着从小长大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没人比他更清楚。
      叶开苦着脸,微微动了下被反压着的手臂,道:“幸亏我知道得还不算晚。”
      丁麟跟他对视一眼,接着道:“第二件蹊跷,就是云在天——”
      叶开不愿让他说太多话,抢先道:“边城十二个街坊的死,无名居雨夜的屠杀,和万马堂天狗作祟,虽然都是云在天的手笔,可他只不过是个右使,就算马空群之前闭关无暇他顾,可万马堂除了他,还有你这位左使,他远不能一手遮天。”
      风满天在他背后道:“所以呢?”
      叶开道:“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云在天他阵仗这么大都没有被发现,其实是因为有人在暗中为他行方便。”
      风满天道:“只可惜云老哥到死都还以为,自己运气一直特别好,直到你们出现,才断了他的春秋大梦。”
      花寒衣摇头叹息道:“这种人终归成不了大事,所以我才会选择你,你比他谨慎,也懂得隐藏。”
      丁麟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就发生在今天正午。”
      叶开不禁转头去西瞧了眼街尾。
      落日已经完全沉了下去,西面只剩下一丝残霞,这一天已经很快就要过去,可这天里发生的事情已太多,他这一生也许都不会再忘记。
      丁麟道:“正午之前,我就已经赶回了万马堂,那时候堂里的守卫还四处可见;可正午过后,丁灵琳回到万马堂的时候,却连一个守卫都瞧不见了。”
      叶开道:“我记得万马堂的守卫应该有三班轮值,昼夜不休。就算是换班的时候,也是新的一队来了,值完的一队才撤走。”
      丁麟顿了片刻,才道:“他们一下子都不见了,只不过是为了一件事。”
      风满天在等着他说下去。
      丁麟道:“因为这正是魔教计划颠覆万马堂的时机,只有守卫们都撤走,魔教的人才能悄无声息地潜进万马堂。”
      风满天赞赏道:“你猜得不错,云在天死了,剩下能调动万马堂守卫的除了马空群就只有我了。”
      丁麟迟迟没有说话,叶开目光微动,道:“马空群自然不会自己做这种蠢事。”
      风满天道:“所以做这件事的当然只能是我。”
      叶开道:“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打发走那些守卫的?他们难道就不会起疑心?”
      “他们当然不会起疑心,”风满天道,“死人是绝对不会起任何疑心的。”
      叶开面色沉下来,道:“就算你想对付马空群,可这些人却算是你的部下!”
      风满天冷哼。
      花寒衣悠悠道:“若不是风满天的部下,又怎么会放心喝下他送去的毒酒?”
      风满天到:“总归是彼此共事一场,用教主亲配的毒酒为他们践行,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丁麟道:“哦。”
      叶开几乎气笑出来:“怪不得你刚刚一出来,就先射死了你们魔教自己的两个人。”
      被风满天杀死的两人尸体还倒在地上,面上凝结着最后的惊讶和挣扎。
      风满天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要是不这么做,你们怎么可能会毫不起疑地相信我?”
      叶开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已经发现,跟这种人已经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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