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同殇》风弦渡

87、第二十六章·轮回的终结

　　“一个人将所有罪孽背负到死吗……果然是你的风格啊，敖篁之。”有人在远处模糊地低语，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苍凉，仿佛叹息，“只可惜……她不是这么想的啊。”

　　“对么，泷风颜？”毫无征兆地，他的声音在泷风颜身后响起。

　　泷风颜震惊下霍然回头，明镜般的黑瞳里，映出了那张被紫金面具掩盖的脸——

　　“帝……帝辰？！”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仿佛时空都失去了意义……

　　仿佛尘世间的一切都化为了虚妄……

　　当她再度睁开眼时，已经不在自己的别院，而是被人禁锢在一个囚笼般的封印之中。能令泷风颜毫无反抗之力被禁封的，只有那高高在上的六界之主了吧？

　　她的脑海一片混乱，帝辰为什么会出现在冥界？又为什么会把她带到这里？那战胜了天耶罗的绝代雄主……究竟想要做什么？

　　而他的目的……真的就是击败天耶罗，拯救六界的无边浩劫么？

　　仔细想想，帝辰这个人，就好像是凭空出现在世界上的。除了七王等极少数人，没有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他到底……是谁？

　　空间缓缓荡漾，外界的景象逐渐明晰，泷风颜瞳孔骤然收缩，那个在心底默念过亿万遍的名字脱口而出——

　　“敖篁之！”

　　但是，他并没有回过头。声音被无形的结界阻挡，她可以看见外面的世界，但外界的人却根本无法看见她。

　　“你来了。”帝辰的声音远远传来，虚空中瑰丽华美的御座凝现，黑衣的男人居高临下地坐着，俯瞰走近的白衣男子。

　　敖篁之沉默着，短短数十丈路却像走了千年万年，背影疲倦而孤寂。

　　他在帝辰三丈之前停下，缓缓抬起了头，说：“我来了。”

　　长风吹动两人的衣袂，黑衣雪裳相对飘飞，他们漫长地对视，瞳孔中同样跳跃着寒冷的金色火焰。

　　“其实你不该来的，”帝辰终于开口，说的话却让人深感意外，“再走下去，你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永堕轮回，万劫沉沦；生生世世，不得解脱。”他淡淡地说，“这样的宿命……纵然是你，也无法承受吧？敖篁之？”

　　他举起右手，忽然用力一挥，亿万里时空色变，古老的幽邃漩涡在背后缓缓浮现——

　　“那是……”泷风颜蓦地瞪大了双眼，喃喃：“往生轮……往生轮吗？”

　　冥界是亿万魂灵转世的必经之地，支持着往生轮回的力量源泉……正是眼前这庞大而幽暗的漩涡通道。

　　那是万物的终结，生死的起点。再强的存在，也会在那媲美天道的伟力下化为齑粉，灵魂堕入轮回，通往不知何处的往生。

　　一股寒意从骨髓里蔓延开来……她脑海中灵光霍然一闪，终于明白了帝辰要做什么——

　　他要……杀了敖篁之！

　　为什么呢？那个人不是你的朋友么？你为什么不能容忍他和你共存于世呢？

　　天耶罗败亡……你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杀戮功臣了吗？帝辰？

　　他从来……没想过威胁你的地位啊。

　　泷风颜无力地跌倒在地上，全身的血液一点点变得冰凉。在极度的震惊下，她甚至忘了去思考这一切的合理性，忘了考虑帝辰要杀他何需如此麻烦。

　　“最后的机会了，考虑清楚，敖篁之。一旦进入往生轮，一切都无法挽回。”远远地，帝辰的声音传入耳畔，“在永恒的轮回里承受无尽的厄难，与挚爱永世诀别……这样也无妨吗？”

　　“废话太多了，”敖篁之抬起白色的睫毛，黄金瞳冰冷而炽烈，“帝辰。”

　　“是吗……的确，是我多言了。”帝辰微微一怔，无声地勾唇笑了笑。

　　在那些遥远的记忆里，少年的阁主曾与龙皇太子并肩而战，无条件信任着对方。他一向谋定后动，在作战前都有缜密的计划，却拿眼前这个习惯于孤绝的男人没办法，常常冷怒着说敖篁之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进去没有？你至少也要说几句话让我知道你的看法吧？

　　每当这个时候，冰山贵公子就会抬头淡淡地说，我的话是少，但没一句是废话。

　　……一切都过去太久了，久到记忆都模糊、情谊也都湮灭。即使再见到少年时的自己，他也只会漠然地看着，毫不留恋地转身而过。

　　“那么再见了，天枢。”帝辰抬起眼帘，对他轻轻颔首。

　　“再见。”敖篁之也轻声说。

　　两人的右眼同时闪过赤红的光纹，繁复瑰丽，仿佛烈火中盛开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蔷薇花。那一刹，即使身在结界内，泷风颜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羁绊，犹如血脉的相通、灵魂的共鸣。

　　但就在下一瞬，双方瞳中的光纹同时碎裂！

　　如琉璃打碎般清脆的声音响起，某种曾超越生命的羁绊就此终结。泷风颜远远地看着，黑衣白裳的男人相对而立，空气沉沉流动，心里渐渐空了下去。

　　敖篁之白衣翩然，背影那么孤单。隔得太远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那双耀眼的黄金瞳一下子熄灭了，瞳孔淡淡的，如琥珀般透着黯淡的星光。

　　如巨浪般的悲伤缓缓吞没了她，如此汹涌和不可抗拒，让人一下子软倒在了地上。

　　她想敖篁之一定很难过吧？只是他什么都不会说，就好像把对她的情感深深埋在心底，默默承受着所有的不幸与绝望。

　　那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一生中唯一的朋友。这个男人曾无数次为他挡下夺命的利箭，可这一次却成为了射箭的人。

　　天地虽大，再也没有人能为他挡这一箭了。

　　心底似有万丈巨龙自黑海中破水而出，金色的瞳孔中满溢着难解的悲伤。它的身影高大而孤独，吞吐着几万顷的海水，仰天太息。

　　……原来龙那样强大的生物，最终也逃不开死亡和悲伤的终结。

　　眼泪慢慢地流下来，顺着下巴了滴到地上，一瞬间消失无痕。她知道他心里悲伤汹涌如潮，却永远不会掉下一滴眼泪，所以只能替他哭泣了啊。

　　“还有什么要说吗？”帝辰问。

　　“这是我和你的事，”敖篁之闻言一顿，声音寒冷：“不要把她卷进来。”

　　“她？是指那只龙雀吗？”帝辰轻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啊……我以为你更在意琉璃。”

　　“琉璃……我不需要担心她。”敖篁之低下头，声音缥缈，“她那么聪明，没有我也能照顾好自己了。”

　　“嗯？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帝辰眼神微变，“琉璃擅自篡改了推演的内容，她所宣布的婚约对象，并非能为你生下强大血裔的女人，而是你一生中最爱的女人……是这样吧？”

　　“是，”敖篁之回眸看了他一眼，居然淡淡地笑了，“我早就知道了。”

　　泷风颜怔怔地听着，血液里好像有头受伤的野兽在嘶吼，头痛的厉害。一切的疑点忽然都清晰了……原来真相是这样啊，那个女孩篡改了哥哥悲哀的命运，希望至少能给他带来一点点的幸福。

　　原来幸福来得那么不容易啊……你弃若敝屣的一纸婚约，居然是有人冒着叛族的大罪、以生命的危险换来的，只为了能稍稍温暖她强大孤绝的哥哥。

　　可你……放弃了啊！

　　路过帝辰的瞬间，敖篁之说了一句难解的话：“那个时候，我记得我是把沧冥血让给你了。”

　　又是一段极遥远的往事，帝辰隐约想起他们初见的相互敌视，少年的他在重创之余冷嘲热讽：“敖篁之！你今天把沧冥血让给我，来日为敌我饶你不死！”

　　他忽然记起当时他是得到了那件异宝，如今却并没有饶他一命。

　　“什么沧冥血？”帝辰笑笑，“那么远的事，我忘了。”

　　“神也会忘记吗？”

　　“是啊，”帝辰轻声说，“神也会的。”

　　‘“没关系，”敖篁之转头深深地凝视他一眼，缓缓道：“我记得。”

　　他再没有说话，白衣飒然展开，如矫健的白鹰般跃入了往生轮！

　　“不……不要！”好像一支冷箭正中胸口，心里的血一下子流空了，泷风颜嘶声大喊，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那一刹，她的眼里只有他的背影，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禁锢她的结界在何时消失了。

　　帝辰淡然地看着黑衣女子与他擦肩而过，追随那个男人跳进轮回，眼神漠然。

　　堕入轮回的男人霍然回头，震惊地看着她，黄金瞳里倒映出女孩泪痕未干的脸颊。

　　“敖篁之，我来找你了。”那句话她说得那么自然，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

　　“泷……风颜？”他怔怔地说。表情先是凝固，继而猛然扭曲了，俊美的脸上一片狰狞：“帝辰！你这个疯子！”

　　龙血炽热沸腾，最后的力量在他血管里奔涌，强烈的愤怒烧毁了理智，敖篁之只想杀了那个把她也推进地狱的恶魔！

　　但他的动作霍然顿住了，全身僵硬——那个女孩堕进了他的怀里，如星辰落入湖水，轻盈而近乎幻梦。

　　一瞬间的犹豫后，他放弃了复仇，用尽最后的生命深深拥抱了她。

　　恍如时光倒流，她想起了在冰月荒海间的相拥，那个时候，他也是把她抱得那么紧，呼吸如窒。

　　没有太多的感伤，心底平静欣悦，泷风颜呼吸着他的温度，轻声说：“等到下一个轮回……你一定要来找我啊。”

　　“我知道的……你一定会来保护我的，对么？”

　　紧紧相拥的男女堕入轮回，身形渐渐消失不见。帝辰幽幽地看着这一幕，眼瞳里光影寂灭。

　　“带着最后的温暖和对我的憎恨……去死吧。”他顿了顿，轻声说：“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吾友。”

　　他的背后，无尽暗红色的风潮涨落绵延，天地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