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凤》鱼仓庚

3、黎洛

　　我是黎洛，黎家唯一的子嗣。
　　黎家作为暗杀士，世代为王族效力。
　　自记事起我便在塞北，那里有雄奇的沙漠，寂寥的朔风，还有从军营里传来的悲壮而高昂的歌谣。我和娘亲住在离军营不远的小村庄，家旁有一丛丛沙棘。据说我的家原在江南，父亲在我出生后不久便让娘亲带着我来到了塞北，我虽不知为何，但我却很喜欢这里。天总是一望无际的晴空万里，暮沉的夕阳将暖黄的光照在娘亲的脸上，每年西进的商人会从我家远处走过，留下一连串剪影和一段悠长的驼铃，在这悠扬里偶尔也会带着父亲送来的生辰礼。我以为我会这样一直和娘亲生活下去，直到十一岁那年，父亲突然传来消息要我和娘亲回到江南。
　　接我们回家的是一小队人马，领头的是一个清秀的年轻男子，着一身黑色劲装，腰间配一把玄色弯刀。
　　他说：“我是断涯。”

　　一路奔波，至家时已是一月后，那日天空铅云层层，大门前拴在石狮胸口铃铛上的一方红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我以为我的父亲会站在门前慈爱的拥我入怀，他会有健硕的体魄和像军人一样挺直的脊梁。
　　然而，我见到的他却是在病床上，形容憔悴，神色狼狈。听断涯说他已经缠绵病塌数月有余。
　　“他患了什么病？”我问。
　　“心病。”断涯只寥寥两个字。
　　父亲将我招到他的床前，用手碰了碰我的脸颊，很粗糙的掌。
　　“洛，都长那么大了。”他直直地盯着我，又问：“塞北...苦不苦？”
　　我没说话，只是摇头。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过头望着床顶的帷幔，声音哽咽：“我对不起你们，可是洛，我没有办法。我们黎家世代为王族的暗杀士，世代为王族效力，这本是莫大的荣耀，可是只有真正当过暗杀士的人才知道这有多残酷，洛，我不愿你步我的后尘，我以为...瞒过他们，我能保你一生安宁，可惜....”
　　我看着他的手，一条青筋突兀的横在手背上，那里流着和我相同的血。
　　“你恨不恨我？”他突然看着我问。
　　“不。”我说。我对他的感情实在浅淡，更遑论恨。
　　“这一生，我作孽太多，刀下的亡魂一日多过一日，夜夜令我心惊，但此生最大的罪过却是两年前..”他突然不说话。
　　两年前，父亲带着部下暗杀了联家八十三口人，唯一逃过暗杀的联家小女儿误入山林，听闻被野狼所食。联家多为忠良之臣，廉洁之士，但王命在身又加之第三方势力的干涉，父亲不得不杀了联家所有人，自那以后，父亲夜夜恶梦，不久就请了医士。
　　母亲没日没夜的照顾了几天，父亲却更加病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只留下最后一句：不要步我后尘。
　　父亲死在那年十月，出殡那日，母亲伤心欲绝，晕倒在红梅树下，之后，她便大病不起，我想她是太爱着父亲。
　　在塞北的这些年里，娘亲向我讲过许多关于父亲的事，最多的，便是他们的初识。
　　两人相遇在仑秋河畔，那日天正下着缠绵微雨，娘亲渡船正遇上父亲，船舍陋小，出于礼节，他带着两位手下站在船头。待下船时，父亲浑身湿透，滴水的衣衫带着凉意，娘亲见此反倒笑起来，又送上一方手帕。不久之后，父亲就带着聘礼上门了。
　　娘亲在父亲死后也患了重病，整日郁郁寡欢，身子越来越弱，一双眸子变得暗淡无光，她总爱盯着那棵红梅树发呆。江南的冬日不如塞北的冷冽，看不到绵延的大雪，唯有几粒带冰的雨滴下着。
　　那日天气难得放晴，母亲似乎好了很多，竟然下了床独自在梅花树下站着，红艳艳一片衬着她的脸色红润。
　　“洛。”她笑着招手。
　　我走到她身边看着她，说：“娘，我想塞北。”
　　“你是好孩子。”她抚了抚我的发，又说：“可惜你肩上的责任太重了些，塞北....”她微微眯起眼睛，“那真是快乐的日子。”
　　我握了握她的手，格外的冷。
　　她又回过头，阳光穿过她的发梢碎碎的打在我的衣袍上，恍如塞北的夕阳，“你爹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别恨....”
　　她摇摇地倒在我的怀里。
　　娘死在那年冬日，那时的红梅开的正好，妖妖艳艳一片，好似新娘的嫁衣。
　　后来，我成了黎家最年轻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