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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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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商持醒过来时,沈涧已经不在了。
房间里很安静,淡淡的日光透过纸窗渗进来,带着不可思议的宁静。
商持躺了很久才轻轻地动了动手指,昨天那种身体完全失去控制的感觉已经消失了,沈涧显然已经替他清理过身体,换过了一身衣服,身上很清爽,即使还残留着不适,也早就不是前一天那种刻骨锥心的疼痛。
但商持还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踩到地上,又站了好一会,才慢慢地往门口走了过去。
出乎他意料的,沈涧似乎并没有把门窗封上,他摆弄了一下,很轻易就打开了门。
下一刻,门外一直守着的两名侍灵就转头向他看了过来。
商持把要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就那样扶着门站在那儿,自嘲地笑了。
也对,那个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放着他不管。
但他也没有马上走回房中,只漫无目的地往外看。
外面的院子也颇冷清,方满晴和几名随行的弟子似乎都不在,过了好一会才看到阿羽的身影鬼魅似的闪出来,他似乎在追赶着什么,动作很快,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商持定眼看去,才发现阿羽正追赶着的是一只麻雀。
少年身手矫健,那麻雀却也小巧迅捷,上下扑腾躲闪,好几次从阿羽的魔爪下逃过。阿羽似乎也并不是真的要抓它,就是一心逗着玩,下手也不中,每次都只堪堪触及那麻雀,就放手让它逃开,脸上还笑得格外得意。
商持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跟着浅浅地笑了起来。
一直压在心头的无形之物似乎随着这一笑散开了,他到这时才终于觉得脚踩到了实处,才终于觉得,身体是自己的。
“商持!”这时阿羽也看到他了,大叫了一声,一把抓住了那麻雀,显摆似的向他比了比。
商持眨了眨眼,也不说话。
阿羽倒是毫不在意,一松手又把麻雀给放了,那麻雀被捉了一次,吓得够呛,阿羽一松手它就扑棱着翅膀往天上飞。阿羽顿时顾不上商持了,追着麻雀往院子的另一边蹿了过去。
商持一直看着直到他消失在另一头,才收回目光,转向两名侍灵。
他知道,这两名侍灵跟他和阿羽都不一样。一直都是呆呆的,若是没有沈涧指使,跟他们说话也不会搭理人。
这时也一样,两名侍灵虽然看着他,却也只是看着,面无表情的,也看不出究竟得了什么命令。
思索了一会,商持试着往门外走了一步。
一名侍灵飞快地伸手往他身前拦:“不许出去。”
商持拨开那拦路的手臂,一边就要往外走,另一名侍灵也马上围了上前,两侍灵一左一右将他的路彻底堵住了。
“不许出去。”
不许出去。
侍灵的话,其实就是沈涧的命令。
商持没有再坚持,往后一步退回了房中,却没有关上门。不知沈涧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多久,呆在房间里无聊,还不如开着门看阿羽捉小鸟。
只是阿羽不知追着麻雀跑到哪里去了,商持等了好久都没见他转回,不禁有些索然。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
商持下意识往声音来处望去,那是东边厢房的方向,其中一个声音大概是阿羽的,另一个也有些耳熟,商持还在回忆着,便看到阿羽拖着一个人跑回来了。
那被他抓着手臂的人显得非常生气,拼命地挣扎着,却不知道为什么挣脱不开,只能一边走一边破口大骂。
“妖孽!放开我!”
商持看着阿羽将人一路拖到门前,才发现那人他居然也见过,正是那住在隔壁的柳家小公子,柳玉书。
阿羽将人拖到商持门前就是一扔,柳玉书气得狠了,一得自由,抽剑就往阿羽扑去,阿羽显然也不是个怕打架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瞬间就缠斗在一起。
两人身手本就不差,之前柳玉书不知是怎么被阿羽擒住的,这时再交手便没再留情,剑光连着法术的光影,似乎要将阿羽整个吞噬。
商持看了一会,突然试探地伸出了手。
缠斗的两人中间一股无形的气流陡然炸开,柳玉书只觉得自己四肢同时挨了一下,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往后跌去,他慌忙稳住身体,阿羽已经扑了过来,整个人压到他身上,将他带倒在地,死死地摁住了。
“嘿嘿。”赢了的少年很得意。
“你们使诈!我不服……”柳玉书本就在气头上,被阿羽摁得一头栽地,整个人都懵了,输了游戏的小孩似的叫嚷着,挣扎着就要去看是谁在暗算自己。
然后他就看到了站在门内的商持。
如画中走来的白衣青年垂手静立,面若冰霜,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竟如天神望着地上蝼蚁,带着让人不敢亵渎的尊贵。
柳玉书看得呆了,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
商持没有开口,他看了柳玉书一会,就转眼去看阿羽。
“贼!”阿羽倒是反应极快,马上解释。
柳玉书一下子就回过了神:“我不是!”
见他又要挣扎,阿羽更用力地摁住他,一边指着月亮门的方向,辞不达意地补充:“偷看!贼!坏人!”
商持听得一头雾水,只能大概地猜测,这人恐怕是在月亮门那儿往这边偷看,被阿羽当成贼了。
见他若有所思,柳玉书更急了,一发狠将阿羽推开,狼狈地爬起来后又连退三步,跟阿羽拉开了好一段距离,才向商持解释道:“我没有,我、我就是看这边有人影一直在晃,不、不放心才想来看看,结果……结果……结果就被他拉过来了。”
这一院子的妖孽住在隔壁,柳玉书本就不放心,一大早起来就看到月亮门那边有人影在晃动,顿时警惕了起来,就怕隔壁的人要作妖。阿羽在那边逗了多久的鸟,他就看了多久,后来实在弄不明白,准备拼死上前一探究竟,结果一靠近月亮门就被抓了,阿羽直接捏住了他的命门,他连逃都没法逃。
“贼!坏人!”阿羽还在强调着自己的理由,一边看着商持,很有要商持主持公道惩罚坏人的意思。
商持看着柳玉书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被一左一右两侍灵给挡了。
两名侍灵一动,柳玉书连忙抽剑横胸,摆出了防备的姿态。
商持忍不住微蹙了眉头。
柳玉书见他皱眉,顿时又乱了,似乎连手上的剑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最后把手往身后一收:“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慌,就更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了,最后只能手足无措地望着商持,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商持看向他,却一直没有说话,就在柳玉书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时,月亮门那边传来了一个声音:“少爷,少爷你在哪?”
是他的小厮。
柳玉书看了商持一眼,终于迟疑着回了一声:“我在这。”
那小厮显然是吓了一跳,最后硬着头皮跑了过来,一看这阵仗就更害怕了:“你、你们干什么!”
发现又有外人闯入,阿羽更生气了:“出去!”
一看他似要动手,柳玉书连忙往前一挡,眼看两人又要打起来,真正能震住场面的人总算回来了。
“住手。”
沈涧从院子外走进来时,一脸阴沉,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在场的人都生生打了个颤。
商持反射性地往房间里退了一步。
沈涧却第一眼就往他的方向看去,半晌后才转到柳玉书身上。
阿羽见到了主人,飞快地扑上去抱着他的手臂告状:“主人,贼!偷看!进来!坏人!”
沈涧摸了摸他的头:“知道了,你去玩吧。”
阿羽回头得意地朝柳玉书瞪了一眼,蹦蹦跳跳地找他的麻雀去了。
留下柳玉书和他那小厮在那儿,一脸戒备地看着沈涧。
“柳公子也回去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柳玉书知道,他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再看,却也暗示着沈涧不会对他们做什么。
可是邪魔外道说的话,谁信?
柳玉书暗自撇了撇嘴,却也没有再逞强,微一拱手,就要带着自家小厮往回走了。临走时,他却忍不住又看了商持一眼。
沈涧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他径直走进房间,当着柳玉书的面将门关上了。
柳玉书这才回过神来,然后就发现自家小厮正看着他。
“少爷?”
“回去吧。”柳玉书迈步,走了几步,他又忍不住说,“那个人……也是汝山云海的门人?”
小厮跟在他后头,听了他的话很是意外:“少爷……那、那是侍灵吧?”
柳玉书猛地回头看他。
小厮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家少爷发了什么疯,可他不觉得自己说错了。
“金纹白衣,红绳缠腕……那就是魔尊的侍灵吧?”
柳玉书没有再说话,半晌脸色苍白地回过了头去。
门一掩上,房间里就暗了几分。
沈涧一步步走近,商持忍不住就想退,可他知道自己不能逃。
再害怕,他也不能逃,甚至不能表现出来。
沈涧经过他身旁时没有停下来,等他走过去,商持才微微放松了下来。
他回过身,看到沈涧已经走到了床边,弯腰捡起了一物。
“过来。”沈涧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惯有的温柔,已经完全听不出昨天的暴戾。
商持在衣袖下握紧了拳头,挺直了背,走了过去。
“我说过什么?”沈涧扬了扬手中的东西。
商持这才发现他捡起的是昨天被扔下的面具。
不许取下面具,不许随意说话。这是下车的条件。
商持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我刚才没有说话。”
沈涧似乎笑了,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鼻尖:“乖。”
那一吻轻若蜻蜓点水,却让人心都颤了起来,商持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没有躲。
沈涧替他将面具重新戴上,又理了理他的头发:“下不为例。”
商持想应,最后却只是点了点头。
沈涧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轻抚着他的头发道:“你听话,我就会对你好……昨天是我不对。”
只是“不对”,却不是“再也不会”。
但那种疼痛太刻骨铭心了,商持想,他不会想再经历一次。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