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殊》斯不达

2、第 2 章

　　后来小道士跟我提过，为了方便行事，往后在外我们便以兄妹相称。随即被我呸了一脸：“按岁数算，你给我孙子的孙子当孙子人家都不一定乐意呢，你还想跟我同辈？还想让我称你兄长？你也不怕折寿！”
　　所以最终结果是，他在外得叫我姑奶奶。
　　小道士似乎不是很乐意。
　　不过那有什么关系，我乐意就行。

　　三更过后，万籁俱寂，鸡犬不闻。天上的月亮也很识相地躲起来了。
　　小道士手拿八卦木盘，木盘上一寸处悬着那块玉环。
　　我看着他手一会儿指西，一会儿指东，嘴里边还念念叨叨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又过了许久，他像是终于确定了方向，“往这边走。”
　　沿着伊城正街往北走，可以看见金水桥，桥是伊城唯一一座桥，桥下是相思河流入城内的一条细小支流。
　　过了桥往东是伊城东区，住在那儿的人不是有权的，便是有钱的。连房子大门也显得比城西城南的高大富丽些。
　　我和小道士就这样随着八卦盘子的指引在一座高大府邸外停了脚。
　　“你瞧，我们走到这儿玉环感应最为强烈，我猜它的主人就在这府邸里。”
　　果真如此。原本只静静悬在八卦木盘上方的玉环此刻正不安地平行窜动，像是要奋力冲破无形的八卦结界。再仔细一瞧，它也不是乱窜，而是只认准了府邸位置，一心想往那里头去。
　　此时夜深人静，子时早就过了，别说是人了，就是鬼也不会醒着。
　　我和小道士绕着外墙走了一圈，宅子不算小，也没有很大。除了正门，此外还有一个后门，和西北角及东南角两个角门。
　　我说这么晚了，就算要探查什么，也得等天亮吧，不如我们先回客栈，明早再来？
　　小道士垂着眼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有几个时辰就天亮了，我就在这等着吧。”
　　哦。
　　反正我无所谓，只要有块地给我就行。
　　我随即就在原地化了形，闭目养息。

　　我被小道士生生摇醒的时候，晨曦恰照进伊城。
　　微薄的光辉洒在大街小巷，瓦顶墙面，给这座城市添了几分缥缈宁和之气。
　　角门刚被打开，从里边出来一人，我还没清醒透呢，就见小道士拿着玉环几步作一步冲了上去问道：“请问你知道这是谁的玉吗？”
　　我一下就醒激灵了。
　　这是谁教出来的孩子啊到底，有这么办事的么？！随便出来一个人你就冲上去问，人家怎么会知道？就算人家知道，人家凭啥告诉你？都是一块被扔掉的玉了，必是见不得人的，像他这般瞎猫般地乱撞，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撞见死耗子。
　　然而，我似乎也高估了死耗子。
　　站在角门处还有一只脚没来得及迈出门槛的姑娘生生愣住了，却是一副有什么事而不可告人的尴尬与慌乱神情。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小道士手里拿着的玉环，而后转过了头，“我怎么会知道这是谁的玉。”
　　“哦……”小道士有些落寞。
　　我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人家说不知道你就信了？”
　　“？？？难道她知道？”
　　“她的神情明显就不对劲。再说了，按常理来说，如果是第一次见这块玉，她应该是先拿过来仔细看一番后再告诉你她不认得，为何只粗粗瞥了一眼就不愿再看？她定是认得这玉。”
　　小道士回过味来，立即回头想把人找回来问清楚。
　　蠢货才在原地等着他呢。
　　角门早关上了。
　　我百无聊赖地蹲在人家门口，觉得自己像个要饭的。不禁又想起清晨那个姑娘，越想越觉得面善，只是总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小道士则不停地在门外来回踱步，眼睛几乎粘在门上，他坚信那姑娘一定还会出现的。
　　我也不知道他这谜一般的信心是从哪来的。
　　但我知道了，人类都是一般奇怪的。
　　因为那姑娘果真又出现了两次。
　　第一次是在正午的时候，她换了件薄一点的淡青外衫，刹那间我就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昨日在香囊铺的那个小丫鬟么！此刻她的服饰发型与昨日完全一样，我才一下子就想起来的。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和她叙旧呢，小道士又冲上去了。
　　“这位姑娘，我已经知道这玉环是你的了，你不必再瞒我了。我这次下山就是为了帮助你的，你有什么难处尽管与我说，我会尽力的。”
　　“这位姑娘，我知道这世上负心人多，但你也不能把苦憋在心里，这样对自己不好，对天地山河也不好。”
　　“这位姑娘，不如你先把玉环收回去吧，随意掷物也不好，我看相思河都快被各种玉佩塞到断流了。”
　　这位姑娘一连赏了小道士好几个冷冷的白眼，然后又关门回去了。
　　等她再次出来的时候，太阳从我头顶上移了位，天气也没那么热了。
　　她只淡淡地说了句：“跟我进来，不许多话。”

　　小丫鬟带着我们从角门穿过后院，又经由一条花园小径走到了另一个庭院，最后进了她家小姐的书房。
　　原来这所屋子是本地县令的府邸，而那日替我付账的姑娘正是县令的独生爱女，李央。而这玉环，也并非是小丫鬟的，而是李央的，至于发生了什么以致让她将玉环沉入相思河中，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我们进到书房时，李央已经在那儿等着我们了。书房正中没摆桌椅，倒是设了几席，李央坐在一侧，隔着一张矮桌案的另一侧留了两个位置，明显是给我们的。我挑了个位置就坐下了，小道士跟她行完礼后才毕恭毕敬地坐下。
　　不得不说，这世间美妙之物总是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人欢心。我先前还不能化形的时候，有好看的鸟儿在我身上筑巢我便愿意，若是不好看的蚊虫蛇鼠爬上来，我会偷偷地，抽它。
　　李央长得也好看，今日她没带冪离，我得以看清楚了，她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挺拔的鼻梁下是一张樱桃小嘴，皮肤白净细嫩，像刚蒸好的芙蓉蛋，总之我一见到她就对她心生好感。
　　小道士只捧着面前的茶杯不住摩擦着杯沿，偷摸观察了李央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李姑娘，这玉环是你的吗？”说着他掏出了怀里的玉环放在了桌案上。
　　李央看见桌上的玉环，神色有一瞬的黯然，也不拿起它，只平静地说道：“是我的。”
　　小道士看这回总算找着主人了，忙不迭地说：“你是有什么伤心事吗？为何要扔了玉环呢？不如告诉我吧，我会尽力帮你的！”
　　李央看见小道士急切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道长你说，把玉沉相思河里的人，除了是为了了结一段相思，还能有别的缘由吗？”
　　小道士表情甚是纠结，眉心都挤到一块儿了，他解决不了别人的感情，他只是想解决玉环上的怨气。
　　“可是，可是这玉环上带了怨气，我觉得还是消除一下比较好。”
　　李央愣了一下，虽然看不出这玉环哪像有怨气的样子，但还是能猜到一点儿始末，她对小道士说道：“最开始时，我确实颇为生气恼怒，但如今心境已平和了许多。不是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么，这玉环上就算有怨气，也不关道长的事，或许再过段时日，怨气自然就消散了呢。”
　　小道士愣愣地点了下头，轻声说道：“说的也是。”
　　送我们出府时，小丫鬟半带埋怨地说：“小姐心情本就不好，二位就不要再来找她提起她的伤心事了。”转而语气又变得愤愤不平：“都怪那忘恩负义的刘平云！不就是当了个新科状元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哼，他才配不上我们家小姐呢！”

　　在回客栈的路上我和小道士便知道了刘平云是何许人也。
　　大街上一白面郎君骑着高头大马，满面春风地绕城一圈，身后还跟着不少随从。我仔细看了一下，那人长得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身上暗红色的官服更衬得面色如玉，仪表堂堂。
　　忽听身边有人交头接耳地议论——
　　“这就是咱们伊城出去的状元？”
　　“可不是，这次是衣锦还乡了呢，听说啊还娶了上京户部尚书的女儿呢，可真是双喜临门。”
　　“年纪轻轻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我和小道士对视一眼，算是明白了。事情呢，大概就是这样的：刘平云在伊城时，原本是和李央互生情愫的，后来上京赶考，不仅得了状元，还得了尚书之女，这回是携妻荣归故里的。李央得知消息后，一气之下就将玉环沉进相思河了。
　　我不禁感叹，这刘平云真是臭不要脸啊。
　　又感叹，这李娃娃真是好脾气啊，只沉了玉，居然没提刀去砍他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