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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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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刚泼洒上金融大街,这条让无数青年才俊艳羡不已的康庄大道又恢复了工作日的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甚至用摩肩接踵来形容也不夸张。
金融大街,顾名思义,一个只听名字就能意会到它深刻影响力的黄金地段。街道两旁茂林修竹般矗立着幢幢高楼,墙面的玻璃反射的阳光,不知日夜地照耀着各色人等的春秋大梦。这里汇聚的中外企业、银行、证券公司多如牛毛,还有让无数企业又爱又恨的证监会也位于此处。说起证监会,不用过多言语,世人也能体会到这个神秘机构的神秘之处,仅是时不时见诸报端的新闻、花边、小道消息,就足以在资本市场刮起血雨腥风,每一次四两拨千斤的几个字都能有秋风扫落叶之势。
而他,在众多小虾米的陪衬下,已经踏足于金融大街食物链的上游。
一辆略带商务风的进口银白色Lotus跑车停在荷赛大厦门前。车门开启,走出一位整栋大厦都耳熟能详的人物。一身碧水蓝西装衬托出挺拔刚毅的身段,硬朗的短发,眼角余光不怒自威,薄唇微启,像眼镜蛇吐出信子般搜索着新一天金融市场的气息。面对众人投来的不知其味的目光,他总能刻意而又自然闪开,仅与一两个打过交道的人点头问候,似笑非笑。
转身将车钥匙抛给大厦门口的小哥,“停到Z6车位,把公文包送到我办公室”,然后便径直走进了大厦。剩下身后的小哥屁颠屁颠钻进车里,尽情地享受豪车带来的奢华感觉。
不一会儿功夫,楼下等电梯的人已经挤满了狭长的通道,你你我我,推推嚷嚷。他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位于大厦顶部,本想靠前站在电梯最内侧,以便于其他人进出电梯,却不想电梯门刚打开就已经有一群姑娘们鱿鱼一样钻了进去,他只好收腹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其实不知,在那些小泥鳅姑娘的意识中,一句“借过”是唯一能和他搭上话并借由认识,进而发展一段不敢想象的恋情的合理而又恰当的方式。只是对于他,并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揣度任何人的想法,能尽快结束这一段被挤成千层饼似的电梯惊魂才是此刻最大的心愿。
如果说大都市有什么不便之处,在他的认识里,第一是堵车,第二是等电梯。而这第三,或许在七八年之后,他会觉得这并非不便之处。然而目前,这稳坐在第三的位置上,不可撼动的地位着实让他头痛不已——疲于与各种人周旋。然而,这也是无能为力的。想到此处,他深深地呼一口气,背都驼一截。嗅到背后传送来的气息,前面低了半个头的小泥鳅像打了兴奋剂一样立马挺直腰板,扭过半个头来,用不明所以然的眼神对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他顿时感觉想一盆冰水迎头泼了下来,一个激灵。
终于,终于的终于,等电梯里所有人都走完了之后,他才觉得那种魂不附体的迷离感渐渐消失,剩下仅有的四五秒钟让自己回神尽快进入应有的状态。说来也搞笑,对于这种最疲于在各种人之间周旋的人,往往最会在各种人之间周旋。这不,刚才还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死鱼样,现在立马浑身抖擞着有释放不完的洪荒之力。难道有超能力的人都讨厌自己的超能力,想一根筋地做回正常人嚒,这在正常人看来是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
到了自己所在的楼层,电梯门刚打开,行政助理徐雯已经恭候在此处,手上还捧着一摞文件。两人大步朝他的办公室走去,呼风唤雨摧枯拉朽之势甚于T台上目空一些的国际名模。
“夏律师,后天去深圳的机票已经订好,下午四点的飞机,午饭过后稍事休息行政部会派人送您去机场。”
“好。”
“鑫环并购项目的法律意见书已经完成,就等您签字。”
“好。”
“管理委员会会议早上九点半在第一会议室举行,这是按照您的要求梳理的公司证券部的年度工作业绩。”
他接过纸张看了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中灿股份上市项目前期协调会已经召开,下午那边会有人过来和您进一步沟通相关事宜。”
“好,知道了。”
“明天上午是客户见面会,行政已经安排妥当。”
“好。”
眼看就到了他的办公室,徐雯也汇报完了近两三天的工作安排,他伸手去开办公室的门,而徐雯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还有事?”
“明早的客户是一位大美女,海归,颜高,多金。”
他定眼看了徐雯两秒,她就已经羞怯的低下了头。他顺势接过徐雯手上的法律意见书,在尾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明天下午有安排嚒?”
徐雯立刻回过神来,“啊,暂时还没有。”
“知道了,去忙吧。”
他将文件递给徐雯,转身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荷赛中成,这是一家在业内鼎鼎大名的律师事务所,年轻,充满朝气,但业务手法相当娴熟老辣。才仅仅十多年的发展便已经与各个久负盛名的律所齐名,尤其是资本市场、公司证券、银行金融和国际投资贸易等领域更是无人能望其项背。各种国内外杂志的律所排名都不可能没有它的名字,否则会被认为是有什么潜规则。林林总总的奖真的是怎么掂着都觉得分量不够。不懂发家史的律师削尖脑袋都想挤进来占据一席之地,实习生的简历上哪怕出现“荷赛中成”四个字,求职时都会被奉为不可多得的人才。然而真正白手起家的三位律师勠力同心、披荆斩棘的几十年,也足够书写《荷马史诗》那样的浩瀚长卷了。
第一会议室的两扇烫金雕绘木门紧闭,室内有百位来自全国各地分所和海外分所的管委会成员。最中间的长桌上坐着十二个人,有的已经满头华发,有的黑白相间,有的地方支援中央,有的已成一片孤岛,还有的像乱砍滥伐后的热带雨林。唯独他,漆黑短发,竹眉丹目,在这一排壮年中分外抢眼。旁人都无法遮掩地向他投来年轻有为的羡慕神色,因为无法矫饰,所以也就不再含蓄,直勾勾的眼神仿若要洞穿这位青年才俊所有的成功秘密。而他,只是微微低头一字一句捋着徐雯方才送来的业绩报告,偶尔抬头同旁边的人附和、鼓掌。
律所创始人潘荷,一个个头不高,身形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在讲台上做开场发言,言语振奋,字字铿锵,搏得台下人阵阵掌声,回音响彻整个会议室。在场所有的人无一不认为年度管理委员会会议是律所的一大盛事,能跻身中国的顶级律师事务所的顶级队伍,当然会掩藏不住的振奋人心。落地窗外金融大街上车辆川流不息,坐在最靠窗户的他深吸一口气,想多感觉阳光照耀的热量,室内冷气逼人,尽管激扬文字,可还是没有让他觉得满意的温度。
创始人律师一一发言结束,接下来便是各个业务部门高级合伙人的工作陈结。他是第二位,上台前喝了一口水,余光完全可以瞟见台下一群人交头接耳的议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他站定之后立刻平息。
“各位好,我是公司证券部高级合伙人,我姓夏,夏天的夏”,他故意隐去了自己的名字,因为料定即使说出来,台下能写对自己名字也不超过1个人,对,1个都是意料之外的多余,“我从前年底接手公司证券部业务,这是第一次与各位在正式场合互相认识。”
他停顿了几秒钟,省去了讲稿中多余的客套话。
“去年公司证券部业务较前一年度有了较大提高。总计完成的IPO有26宗,新三板挂牌项目有94宗,上市公司再融资65宗,公司并购项目179宗,PPP服务项目涉及标的额达到一千亿元。原有17家央企的常年法律顾问全部续签,并再争取到4家。常年法律顾问服务企业达到四百家。以及其他公司证券部业务150宗……”
台下人早已经传来钦佩的目光,台上其余十一位更是笑得裂开了嘴。
“总之,感谢公司证券部同事的配合,感谢荷赛中成这一个广阔的发展平台,我们再接再厉。谢谢。”
简短的发言就此结束,没有过多的套话,也没有那些不得不掩饰的表情,他回到座位又喝了一口水。主持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赞赏,他并没有多少听进去。
他并不觉得被人称赞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情,反而会增加局促的情绪,显得不够自然,也容易迷失处事的方向。所以对于别人的任何钦佩,也总是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就直接转换话题,但对于众人一同努力造就了他光辉外表的既成事实,他却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也就是令他颇为不舒服的相互奉承,众口铄金,而从来不去考究是千足金、镀金还是刷着金粉的铁链子。
旁边的同事递过来一张纸条,是潘律师送来的,“小夏,待会和大家一起聚聚,我也正式再向各位介绍介绍你。”他没有回复,只是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到潘律师身后,俯身说道:“中灿股份上市那边的负责人下午要过来,我得先去准备下材料,中午就不陪大家了。”
潘荷转过头来思忖了片刻,“不着急吧,好多人还没见过你,借这个机会认识认识吧。”
“真的不了潘律师,以后机会还多,中灿上市涉及很多问题要在之前改制,借这个机会一次和他们说个明白。”
潘荷觉得也没有再劝说的余地,就叮嘱了一句,“那好吧,你可得按时吃饭,注意休息啊!”
“我明白,您放心。”
他说完就顺着墙边的过道走了出去,多少人的目光直接被他从会议室里拽到了出去。潘荷看着他的背影,眼睛笑着眯成了一条缝,还不时点点头。
走出会议室,看看手表已经将近正午,他独自去楼下的自助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再回到办公室梳理文件。
中灿股份的联系人如约来到律所,助理安排他们在第二会议室见面,隔壁仍旧是没有结束管委会会议。
对方见他进来,起身握手招呼,并递上一张名片,上面赫然写着“方远 总经理”。他将名片收起,徐雯也给方远送上了他的名片。对方丝毫不客气,大大咧咧就长了口,
“早就听说贵所律师不一般啊,今儿见了果然如此。这么年轻就能独挑大梁承办这么大的项目,哈哈……”
方远的语气着实别扭,让在一旁的徐雯听着不那么自在。什么意思,是诚心诚意夸人呢嚒,怎么听着并不很诚恳,还是说看着年轻就怀疑我们的能力。徐雯不住的一个劲腹诽,越来越盖不住那张嘟起的樱桃小嘴,什么心思都挂在脸上了。
他朝徐雯给了一个眼色,徐雯才回过神来问道:“您需要喝点什么,咖啡还是绿茶?”上下眼皮拧巴成一条缝,生硬地把颧骨的肌肉向上推起,造作成一个微笑的表情。
“茶吧,哈哈,我不讲究,什么都行,哈哈哈……”
不过多久,徐雯端了茶杯进来。他和方远结束了相互之间的短暂认识闲聊,正式进入正题。
方远一张嘴就像黄河溃堤,完全无视听者的感受。一个劲的介绍中灿的业务发展规模,多少家分公司和子公司,营收能力,有多少个认证证书。简直那叫一个两口白沫,天花乱坠都不为过。明明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了,喷薄而出的火热激情仍然会烫的别人体无完肤。
徐雯侧脸看看坐在旁边洗洗喝茶,一言不发的他,眼中满含乞求的眼神,可怜巴巴的央求他能让方远住嘴。就这样,方远不知疲惫的在嘴上跑了一个半小时的火车,对面的两个人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打断他。
起初,他还是挺直了腰板在听。可渐渐的,身体越来越往后高,到最后不得已用食指和拇指支撑住额头。方远慢慢也意识到自己澎湃的有点过头的口舌之力,不好意思的停顿了下来,喝了口茶。而他,见方远已经不再开口,在沙发扶手上摩擦的双手才停了下来。
“方经理,我想请问一下,贵公司上一任董事长和现在的第二大股东到底是什么关系?”
方远一时还因为不敢说话憋得通红的脸,此刻霎时变白,他的眼神不住在对面的两个人之间回转,却不敢定睛看着谁。徐雯也被方远的这一怪异举动吓个不轻。
方远着实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每次字都吐到舌头尖,又犹犹豫豫给咽下去。
等了好几分钟,都不见对方给个说法,他终于等不住开口:“方经理,请恕我直言,公司上市是个大项目,其中关节颇多”,他略微停顿用手蹭蹭鼻尖,又接着说,“并非我不相信您的能力,但是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上层领导推动,恐怕很难按照计划完成。”
方远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眼神中却布满惊惧,“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了?”
“没……没什么。”
他又接着说,“贵公司的情况经您介绍我已了解了一些,麻烦您回去给董事长带个话,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明天下去贵公司见见董事长当面把有的情况沟通一下。”
方远见已经无话再谈,点点头便走了。
见方远和徐雯都走出了会议室,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不过脑海中还是那个方远没有回答出来的问题,反复萦绕令他困惑。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种可能性,但目前形势尚不明朗,也没有证据支撑,因此也就不再进一步深究。
他还在沉思的时候,隔壁会议室顿时嘈杂沸腾了起来,看来是管委会的大会结束了。他一看手表,已经六点多了。因此打算让隔壁会议室的人散完之后再出去,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已经被推开了。还是那个半眯着眼微微翘起嘴角的人,看见只有他一个人在,便忍不住来招呼。
“小夏啊,走吧,难得大家都聚在一起,去和各位共进晚餐认识下。”
不等他开口说话,潘荷一只手拉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拍在他的后背上,顺势打算连拉带拽把他拖着和大家一起赴宴了。
“潘律师,我这边还有点事没处理完……”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潘荷堵了回来,“唉,有什么事都大不过吃饭,刚好我女儿也来了,走吧,你们都是年青人,有的是共同语言,呵呵……”
他这才抬头向门外看去,一个身形倩瘦的女子,身着莲心白短裙站在门外。他也觉得没法再回绝便出门打招呼。
“你好,我是潘郁迎。”
“你好”,他简单回应不再多说什么。
潘荷这时后面走来,不由分说,右手拉着女儿左手就牵着他,随着人流去了宴会厅。
结束了晚上的觥筹交错,回到家早已人困马乏。可偏偏远在国外的母亲又打来电话,他应付着回答几句,还没有等到挂电话,便已经睡了过去。